內容提要:海權應是國家“海洋權利”(searight)與“海上力量”(seapower)的統(tǒng)一 ,是國家主權概念的自然延伸。在未經聯合國授權的條件下追求“海上權力”(seapower)的行為是霸權行為。中國海權 ,確切理解是一種隸屬于中國主權的海洋權利而非海上權力 ,更非海上霸權。中國海權是有限海權 ,其特點是它不出主權和國際海洋法確定的中國海洋權利范圍 ,海軍發(fā)展不出自衛(wèi)范圍。開發(fā)深??煽紤]為中國海軍建設的優(yōu)先選擇。永遠不稱霸是中國海權擴展的基本原則。
說明:本文主要內容刊發(fā)于《世界經濟與政治》2003年第10期,收錄于張文木著作《論中國海權》(海洋出版社2009年版)。
海權,對中國人來說是一個從鴉片戰(zhàn)爭開始認識而到今天仍未被充分理論消化、而在實踐上又迫切需要理論回答的問題。筆者由海權概念切入,從一般到特殊,提出符合漢語語義和中國新世紀現代化實踐的海權概念體系及建立于其上的理論體系,并運用這些概念和理論回答中國海權實踐的現實問題。
(一)海權的概念及其誤用
自海權理論創(chuàng)始人艾爾弗雷德• 塞耶•馬漢(Alfred Thayer Mahan﹐ 1840—1914年)的《海權對歷史的影響》(The Influence of Sea Power Upon History 1660—1783)及相關著作發(fā)表近百年來,海權問題成為軍事學術的重要組成部分。中國學人廣泛地將英文 sea power 的概念轉譯為漢語“海權”。
海權是一個客觀存在,不同國家在不同的經驗基礎上會有不同的理解。我們且不說馬漢的sea power 的概念是否與漢語的“海權”是一個意思,即使這樣,建立在西方歷史經驗之上的sea power是否可以概括“海權”一詞的主要語義,也值得討論。
但是,不管怎么說,有一個共同點還是可以確認,這就是“海權”是一個涉及海洋的概念,這正如“陸權”是涉及陸地的概念一樣。
既然涉及到海洋,那就要有人問為什么要涉及海洋?
當然這是由于人類的生活而非僅僅人類的思想涉及到海洋。既然人類生活在這個地球上,那么,從理論上說,人類中的個體或群體都有共享包括大氣層內外的所有地球資源的權利。海洋是地球上除陸地資源外的最重要的資源,這樣就引申出“海洋權利”(sea right)的概念;當主權國家出現后,“海洋權利”就成了“國家主權”概念內涵的自然延伸。但是,權利永遠是要有力量來捍衛(wèi)的,這樣便從主權的“自衛(wèi)權”概念中引申出具有自衛(wèi)性質的“海上力量”(sea power)的概念。馬漢說得明白,他說:“法律的合理與否不取決于力量,但其有效性要由后者賦予”。海上力量是海洋權利自我實現的工具,特別是自人類進入主權國家時代,情形更是如此。1812年美國與英國海戰(zhàn)是為了捍衛(wèi)新生美利堅合眾國的正當的海洋權利。1840年中英鴉片戰(zhàn)爭和1894年的中日甲午海戰(zhàn)及2001年4月發(fā)生于中國南海的中美“撞機事件”,都是中國捍衛(wèi)其海洋權利的軍事自衛(wèi)行為。在這種斗爭中前者發(fā)展出用以自衛(wèi)本國“海洋權利”的“海上力量”。隨著聯合國的建立和發(fā)展,在國際社會普遍認可的條件下,聯合國在有限的范圍內被賦予了一定的國際權力。這樣海權便發(fā)生了奇妙的變化:國際法賦予主權國家享有海上權利,主權國家又讓渡出部分主權利益以形成聯合國具有強制力的海上權力(sea power),而在沒有聯合國授權的情形下的“海上權力”則是海上霸權,使用這種力量的國家,則是霸權國家,這時霸權國家的“海上力量”便因失去自衛(wèi)性質而異化為追求海上霸權的工具。確切地說,在沒有聯合國授權的情況下,國家根本就不具有行使“國際權力”的資格。盧梭說得好:“權利一詞,并沒有給強力增添任何新東西;它在這里完全沒有任何意義”;“強力并不構成權利,而人們只是對合法的權力才有服從的義務”;盧梭反對通過霸道的強力統(tǒng)治世界,他說:“即使是最強者也決不會強得足以永遠做主人,除非他把自己的強力轉化為權利,把服從轉化為義務。”而實現這個轉化的合法中介,目前就是聯合國。
但是,如果說,海上權利是“國家主權”概念的自然延伸,那么,“海上力量”就只是一個作為維護海上權利即海權的手段。這里值得提及的有兩點:(1)在一個無政府的世界體系中,海上權利總是通過海上力量表現,人們不自覺地習慣于將英文的sea power 混同于sea right,但事實上二者雖有聯系但卻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前者只是后者的載體和實現手段而不是海權本身。(2)國家海上力量概念也是“海洋權利”向“海洋霸權”(sea hegemony )轉化的重要介質。所謂霸權,在國際關系中就是一國以實力操縱和控制別國的行為。如上面所說的英國對美國,英國、日本及美國運用海上力量對中國曾實施海上的侵略都是海洋霸權的行為;而中國對它們的海上反抗 ,則是中國維護其合法海洋權利的舉動。因此海洋權利和海上力量及與后者相關的海上權力的概念有性質的不同:權利是一種依法享有和行使的利益。而作為國家權利的海權,是只有主權國家才有資格享有的海洋權利。權力,特別是海上權力,則是一種強制力量,在國際社會中只有聯合國或聯合國授權國家和機構才有資格使用這種力量。“海上力量”與“海上權力”的概念,雖同出于英文sea power一詞,但其語義卻是有性質的區(qū)別。“海上力量”是個中性概念,它既可以為“海上權利”服務,也可以為“海上權力”服務,但在沒有聯合國授權的情況下,“海洋權利”與“海洋權力”則是對立的概念。因此,如果將“sea right(海上權利)”、“sea power(海上力量)”、“sea power(海上權力)”這三種不同語義的概念同譯為漢語的“海權”,就容易產生理解上的混亂。
確切地說,英文中的 sea power 一詞表示的是“海上權力”和“海上力量”而非“海上權利”的含義。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差別呢?這與歐美國家長期的海外殖民經驗及相應的海上優(yōu)勢有關,也與亞洲、非洲、南美洲等資本外圍地區(qū)長期收縮于內陸而忽視海洋及其相關權益的歷史經驗有關。馬漢說:“武力一直是思想借以將歐洲世界提升至當前水準的工具”。這個“武力”在馬漢的思想中就是sea power 即“海上力量”。所以,歐美海權思想更多地側重于力量、控制和霸權,即使是歐美一些國家在為自己的海洋權利而非權力斗爭的時候,它們也更多地是從控制海洋而非從捍衛(wèi)本國海洋權利的角度看問題。
這里還需要區(qū)分的是“海權”與“制海權” (command of sea)概念。二者雖都與漢語“權”字相聯系,但意思大不一樣。海權,如上所述,是一種屬于法權范疇的概念,而“制海權”中的“權”則是指一種由“權勢”引申出的“有利的形勢”的意思。因此,它與我們所講的法權意義上的“海權”也不是一個意思,當然我們也不能將二者混用。
最后需要特別說明的是,既然海權是只有主權國家才有資格享有的海洋權利,那么,對于沒有國家主權資格的中國臺灣地區(qū)來說,它也就沒有海權,至于臺灣地區(qū)目前擁有一定的海上武裝力量,那只是連公司也會擁有的制海權(sea power or command of sea),而不是海權(sea r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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