謙稱我們的家人,大家也要學會,這個東西有教訓。我們清華有一次一個理工科的教授就跟我說,彭老師你這些東西要多講,他說現(xiàn)在這些年輕的學生,連這些應(yīng)知應(yīng)會都不懂了。他說他有一個研究生,同屋的一個好朋友父親死了,那個人接到電報就走了,兩個人沒有告別,去奔喪了。結(jié)果這個同學一聽,家里這么不幸的事情,我都沒有說上一句話,就趕緊給他發(fā)了一個電報,電文如下:某某同學,驚悉(很吃驚地獲悉)家父不幸逝世。“家父”不能用來稱對方的(父親),咱們央視有一個很有名的主持人,跟貴賓在一起,說你的家父現(xiàn)在怎么樣。結(jié)果網(wǎng)上一大哄,你怎么這個都不懂呢,你這個主持人是有文化的人,“家父”是謙稱,怎么用到人家身上去了呢?所以我們要知道,“家父”不能亂用。那個同學自己的父親死了,給人家發(fā)什么電報呢?
我們也可以叫“家君”,我們家里的一把手。嚴父慈母,家父我們就叫“家嚴”,這都是很文氣的表達方法;家母我們也叫“家慈”。還有“家伯”“家伯母”,“家叔”“家叔母”,“家兄”“家嫂”,“舍弟”“舍妹”。這個地方就涉及到一個東西了,剛才我說了半天沒有人問我,我們叫老婆也不對,叫什么也不對,那應(yīng)該叫什么呢?碰到人家,說這是我“內(nèi)人”。為什么叫“內(nèi)人”?因為古代男主外、女主內(nèi),在整個漢字文化圈里面,謙稱都叫“內(nèi)人”。
日語里面介紹對方的配偶是一種說法,介紹自己的配偶是另一種說法。前幾年我到日本京都大學做客座,邀請我的教授請我們兩口子吃飯,他兩口子也出來了,還有別人。那么他要介紹,他介紹我的配偶,我是他的客人,他對我用敬稱,他要說:“こちらは彭林先生の奧さんです(這位是彭林老師的夫人)。”奧さん(oku san),さん(音同桑)是日語里的一個詞,它不能翻譯成我們現(xiàn)成的意思,就是表示尊敬的,那“奧(oku)”就是奧,澳門的澳去掉三點水。我們古代那個房子,最靠西南角的那個地方叫奧,古音叫奧(ao oku)。在這個地方主內(nèi)的這個人,叫“奧さん”。但是他介紹自己的配偶一定不能說這是他的“奧さん”,這是我的“奧さん”。他介紹自己的配偶叫“家內(nèi)(kanai)”,寫成漢字是“家內(nèi)”。
臺灣人到現(xiàn)在也是這樣:這是我內(nèi)人。大家有沒有注意,宋楚瑜第一次到大陸來,在上海機場接見記者,第一句話就是,今天我和我的內(nèi)人陳萬水訪問上海。他如果說,今天我和我夫人訪問上海,那臺灣報上花絮就要出來了,笑話,網(wǎng)上全要罵了??墒窃谖覀兇箨戇@是很普遍的,這是我夫人,露怯了。反過來,假如我還是問這位小姐,你跟你先生出去了,碰到你的熟人了,你怎么介紹他?他介紹這是我內(nèi)人,你怎么介紹他呢?外人?世界上唯獨這個人不能叫外人,那怎么辦呢?先生?我們現(xiàn)在只要是男的,都可以叫先生。這個里面有一個變通說法,這個“內(nèi)人”可以叫“內(nèi)子”,這是我內(nèi)子?,F(xiàn)在到南韓,讀過一些古書的都知道“內(nèi)子”。這個時候你就方便了,這是我“外子”。我們現(xiàn)在都不說了,我今天一講,至少你們這些人會說了吧?大家要用啊。
有一年,這是真實的事情,一個臺灣研究院的研究員到大陸來了,他們是每天要給家里匯報的,要打電話。中間有兩天沒打電話了,他夫人著急了,就打電話打我這來了,“彭教授,我那個外子怎么兩天都沒有給我打電話了,有沒有出什么事?”你千萬不要說,什么外子啊,你就露怯了。你一聽就知道了,外子是指她先生。這個東西不難,我們大家學一遍就全會了。我現(xiàn)在到處介紹這些知識,希望將來臺灣人跑到我們這里來,不要老覺得我們這里人怎么一張嘴就露餡,一些起碼的連日本、韓國人都知道的,而我們本土卻不知道。
謙稱自己一方的事物
我們給人家送禮物時經(jīng)常說“請笑納”“請哂納”,“哂”就是笑,一樣的,但它表達比較文雅。我們也可以表達“芹獻”,假如有一個人,他家里孩子考上大學了,或者結(jié)婚了,或者什么了,你就可以拿一個紅信封,上面寫兩個字:芹獻。我們看《紅樓夢》里面,都是人家送一個禮物“聊表芹獻”。“芹”是什么?芹菜。古代生態(tài)非常好,離這里不遠就是萬泉河路,你想想看那是一個什么樣的生態(tài)?水里面的水芹菜,彎下腰就可以摘一把。“芹獻”是表示自己這個禮物很微薄,實際上并不微薄,但是我們要把它說得很謙虛、很低調(diào),不成敬意。
我到韓國去訪問的時候,有一次到了一個比較偏遠的地方,那里有一個古代士大夫的故居,我去看。看完以后,人家說“喲,一個中國人,跑到我這么一個偏僻的地方來”。他為了表示感謝,拿一個信封,里面裝一點點錢,表示一個路費,你到我這里來,我很光榮。而那個信封上都會寫“寸志”,志是心志、心意,“哎呀,一點點啦”的意思。
我們請人家吃飯,也要說得很低調(diào),明晚在寒舍略聚菲酌,或者是略備薄酒,“菲”跟“薄”都是少的意思。
我們寫一個東西,請人家送給人家,不能亂寫,現(xiàn)在鬧笑話鬧大發(fā)了。今年3月份我到香港開會,有一個教授跟我講了一件事情,我的嘴簡直半天都合不攏。有一個年輕人送一本書給人家,上面寫某某教授拜讀,這是我們大學老師寫的。我們要寫這是拙作,很拙劣的。盡管你的水平很高,你不能說,我贈你一部大作,那就完了。拙作,請你斧正,這個里面錯誤很多,要拿斧頭劈,還形容人家水平高,高手。《莊子》里面講到,有一個人鼻子上弄了一點點石灰,有一個高手拿個斧子,運斧成風,把那個東西給弄干凈了,鼻子沒有損傷,這就是說他準確到這種程度。所以這些詞我們要學,學了要用,這樣我們的修養(yǎng)就慢慢地提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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