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美國
在美國真正獲得穩(wěn)定的海外市場之前,它也經歷過國內政治嚴重動蕩、甚至國家分裂的危險。在1833年至1837年間美國共發(fā)生罷工173次。19世紀中葉,美國國內又發(fā)生南方州要求脫離聯邦的分裂運動及由此引發(fā)的以北方勝利為結局的南北戰(zhàn)爭。南北戰(zhàn)爭后,美國形成統(tǒng)一的國內市場,市場經濟快速發(fā)展。與此同時,由市場經濟快速發(fā)展造成的社會兩極分化和社會矛盾也同步加劇。1890年美國礦山雇用十歲以上的童工達60萬人,十年后增加了兩倍。1870年到1880年間,工人的實際工資每年降低1/10弱。1877年7月美國爆發(fā)規(guī)模巨大的全國鐵路大罷工。從紐約到加利福尼亞和從加拿大到墨西哥的主要線路全部癱瘓,幾個城市一度被工人占領。為了鎮(zhèn)壓這次罷工,拉瑟福德•伯查德•海斯(Rutherford Birchard Hayes, 1877—1881)總統(tǒng)“派遣了2000名正規(guī)軍,有些部隊是從印第安地區(qū)強行軍趕來的”[6]。至少有50人在政府鎮(zhèn)壓中喪生,幾百人受傷,大批罷工者被捕。80年代,美國社會矛盾進一步激化。1886年5月1日,全國1萬多個企業(yè)35萬工人全部停工并上街游行示威。單在芝加哥和紐約分別就有4萬和2萬多工人罷工。[7]兩天后罷工遭到政府的鎮(zhèn)壓,除罷工沖突中死傷外,有4名工人被法庭判以絞刑。“實際上,這時陸軍已變成了憲兵隊——國家警察”。[8]為了應付日益嚴重的工人罷工示威活動,美國各州加快了國民警衛(wèi)隊的建設。1881年到1892年期間,各州修訂了民兵法。到19世紀90年代初,警衛(wèi)隊人數已超過10萬成員。“它最主要的活動就是在工業(yè)糾紛中維持秩序。從1877—1903年,各州共運用警衛(wèi)隊700次以上,其中半數用于執(zhí)行罷工治安任務”。[9]這也說明這時美國資本主義市場經濟已發(fā)展到因發(fā)展而不能再發(fā)展的階段,國內分配嚴重不均、貧富差距嚴重分化所導致的國內階級尖銳對立已嚴重阻礙了國家經濟及相應的民主政治的可持續(xù)發(fā)展。
與中國當前的經濟不平衡所引發(fā)的矛盾相似,當時美國政府也面臨著公平還是效率的兩難選擇。若選擇公平,在國內,其代價就是提高累進稅以犧牲部分民族資本精英階層的利益,挫傷其利潤競爭動力;由此,在國外,這將削弱本國參與國際競爭的能力以及相應的打破英國、西班牙在東太平洋主要用于遏制美國的海上霸權的能力,而如果不能沖出英國和西班牙的海上霸權封鎖并獲相應的制海權,美國就不能獲得穩(wěn)定的海外市場及其相應的國際利潤,這反過來又會加重美國國內由國內市場疲軟、生產過剩及兩極分化帶來的經濟危機,并最終導致總體性國家危機。如果選擇效率,其代價要么是國內社會鴻溝將持續(xù)擴大,以至無法維持現存的政治統(tǒng)治和市場經濟的有效運行,最終導致社會革命和政府倒臺;要么就是回避挑戰(zhàn),走一個依附型買辦道路,依靠國際資本,高額盤剝本國下層勞動者,損害國家利益以保證少數買辦階層的利益,最終走一條聽命于國際資本的發(fā)展道路——現在阿根廷、哥倫比亞和巴西等拉美國家走的正是這條道路;要么就是走開辟穩(wěn)定的海外市場,獲得高額的國際利潤回流以保障資本精英集團和國內多數勞動者的基本利益,并由此維護國內相對公平,這樣美國就必然要挑戰(zhàn)當時的海上強國即英國和西班牙霸權。
最終,早期美國人勇敢地選擇了挑戰(zhàn)的道路。美國政府采用馬漢的制海權理論并使之迅速轉化為國家對外政策。[10]美國軍事歷史學者阿倫•米利特(Allan R. Millett)、彼得•馬斯洛斯金(Peter Maslowski)在其著作《美國軍事史》中對美國選擇制海權政策的目的作了明白的解釋:
“決策者們在尋找新的邊疆,主要是為了擴展商業(yè)而非擴張領土,他們把擴張主義者的能量引向對海外市場進行侵略性搜尋,以便緩和工業(yè)生產過剩的局面,恢復市場繁榮,維持國內安定。然而,美國并不具備通向海外市場的自由通道,歐洲各國控制著亞洲和非洲的大部分市場,一些歐洲國家還用貪婪的目光盯住拉丁美洲,切斯特•阿瑟總統(tǒng)確認美國是‘太平洋的盟主’,同時也把加勒比海視為自己的內湖。然而,如果美國不參加帝國主義爭奪,列強們就會剝奪它在這兩個地區(qū)進行出口貿易的機會。因此,政策制定者們極力主張捷足先登的帝國主義政策:即在其他對手動手攫取之前,美國就應抓住某個理想的地區(qū)。” [11]
“越來越多的戰(zhàn)略家對傳統(tǒng)的沿海戰(zhàn)略提出質疑。他們領悟到,電報和快速蒸汽巡洋艦的出現給商業(yè)性的襲擊帶來了困難,而且,現代海軍的艦只不應是單獨航行或滯留在海岸附近來保衛(wèi)重要的港口,而應該集中成艦隊,在海上采取進攻性行動。正如一位國會議員在1887年所說,我們需要的是這樣一支海軍,‘它能使我們在遠離海岸的地方迎擊來犯之敵’。”[12]
1889年3月,本杰明•特雷西向國會提交的報告忠實地反映了馬漢制海權的觀點,指出美國海軍需要一支戰(zhàn)斗力量。1890年美國國會終于放棄了大陸政策和孤立主義,開始擺脫舊的近海作戰(zhàn)思想,建議發(fā)展可以用于深海作戰(zhàn)的和現代化的海軍。到19世紀末,美國的海軍力量已由原來世界海軍的第十二位躍居第五位。[13]1895年英國屬地圭亞那和委內瑞拉發(fā)生邊界沖突,美國強行干涉,英國被迫接受美國的“仲裁”;1898年,美國吞并夏威夷,擊敗西班牙,占領古巴和菲律賓;1903年又策動巴拿馬脫離哥倫比亞獨立,由此一躍成為東太平洋上的海權強國。
國際貿易、國內人均收入與美國海軍力量的同步提高和增強,可以說是美國市場經濟由19世紀下半葉的國內動蕩轉入20世紀良性、平穩(wěn)、健康發(fā)展軌道的重要特征,也可以說是美國發(fā)展市場經濟的最重要的成功經驗。從19世紀90年代中期開始,美國每年對外貿易順差開始急劇上升。“從1895年到1914年,全國的出口收入超過進口付款的累計數,已達100億美元” 。同期美國制造業(yè)翻了一番,工業(yè)制成品的出口上升了近5倍;1890年到1914年商業(yè)運輸船舶從340萬噸上升到700萬噸,增加了2.06倍;1897年到1914年間,美國在國外的投資增加了5倍。在海外市場及利潤回流擴大與增長的同時,美國政府用于管理機構和社會福利的支出也大幅度增加:美國州政府的經費從1902年的1.88億美元上升到1913年的3.88億美元,到1922年就飆升為14億美元。同時縣政府的經費,特別是用于公路和教育的支出大幅增加。從1902年的9.59億美元上升到1913年的20億美元,到1922年更升至46億美元,州、縣兩級政府的經費加在一起大約相當于1870年到1917年間聯邦政府支出的兩倍。[14]1914年,美國國民收入已達137億美元,比同期英國的110億美元高0.25倍,比同期法國的60億美元高1.28倍,比同期德國的120億美元高0.14倍。該年美國人口為9800萬,遠遠高于英國(4500萬)、法國(3900萬)、日本(5500萬)、德國(6500萬),但美國當年人均收入為377美元,在同期諸強國如英國(244美元)、法國(153美元)德國(184美元)中遙遙領先。[15]隨著國民財富在國內生產力和海外市場的迅猛擴張中激增,各種關注社會公平和向弱勢階層傾斜的立法也相應提出和建立。從1900年到1914年美國出現改良主義運動,其目標之一是促使政府更多地反映消費者利益,包括降低運輸費用,提高公共衛(wèi)生水平、增加清潔和安全的住宅,使現代政府更多關心社會實際福利和人道主義目標。[16]一戰(zhàn)和二戰(zhàn)后,歐洲英法霸權國家普遍衰落,美國一躍成為世界性海上強國,它在世界財富和資源分配中占據主要份額。1950年到1974年,以1958年美元不變價格計算,美國人口實際家庭消費從1520美元上升到2548美元,增長了67.6%;根據1974年的物價,按人口平均的消費為4139美元,按平均家庭3.48人計,每家每年總消費即為14404美元;[17]1949年到1975年,美國國民總產值從2570億美元增至14990億美元,增長了483.3%;而家庭消費開支從1770億美元增至9630億美元,增長了444.1%;國內私人投資總額從360億美元增至1830億美元,增長了408.3%。[18]經濟發(fā)展與家庭消費及私人投資大體平衡發(fā)展,這反過來又促使美國國內多數人口進入中產階級以及建立成熟的民主制度成為可能。
中產階級和民主制度的成熟發(fā)展使美國徹底告別了依附型市場經濟發(fā)展道路,從資本中心的外圍躍入國際資本中心集團。而這一切成就的強力保障恰恰就主要是美利堅海軍,而不是美國人的善良愿望。對此,馬漢說得簡單明了,“決定著政策能否得到最完美執(zhí)行的一個最關鍵的因素是軍事力量”,而“以戰(zhàn)爭為其表現天地的海軍則是國際事務中有著最大意義的政治因素”。[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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