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從變法到變臉
【畫外音】:王安石擔任參知政事以后,全力推進改革變法運動。在他的提議下,朝廷還專門成立了一個統(tǒng)籌謀劃改革變法的機構——制置三司條例司,一批擁護改革變法、朝氣蓬勃的官員進入了這個機構。然而,就在條例司成立后不久,以反對改革變法著稱的翰林學士司馬光,借著編寫《資治通鑒》的機會,便率先挑起了一次轟動朝野的朝堂辯論,將改革派和反對派的矛盾引向了公開化。那么,司馬光究竟是如何發(fā)難的呢?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康震,繼續(xù)精彩解讀系列節(jié)目《唐宋八大家》之《王安石》第十一集《從變法到變臉》,敬請關注。
【康震】:大家知道什么叫變臉嗎?變臉就那個(嚓、唰),那個變臉,川劇當中的一手絕活兒。變臉這種絕活,給我們展示出來的效果是,如果你要在很短的時間里邊表現(xiàn)這個人的喜怒哀樂,光明和丑惡的話,它迅速地可以把臉變過來,我們感覺得到很快,一秒鐘一變,一秒鐘一變,變十多張都富余。大家說康老師你打算講川劇是吧?王安石是江西人,這跟川劇也不搭界。我們不是想講川劇,就想跟大家說這個變臉跟變法也有關系。為什么有關系呢?本來是變法的,變著變著,變法的人和反變法的人就變臉了,而且變得非???。變法的人變得越來越僵硬,甚至有點不近人情,手法非常地果斷,甚至有點專制。反變法的人越來越激動,越來越不近人情。就是我們前面說的,本來是就事論事的,本來爭的是政見之不同,后來就變成什么呢,意氣之爭。凡是你贊成的我就反對,凡是你反對的我就贊成。變臉。
所以這里邊有一次很有趣的辯論,這個辯論不是在王安石和司馬光之間展開的,是在王安石的一個門生,也是他的一個變法的重要的助手呂惠卿和司馬光之間展開的。呂惠卿是王安石在南京做官的時候收的一個學生,對他非常器重,王安石見了宋神宗跟他說,呂惠卿是個人才,前代的大儒都可能比不上他。這人最大的特點是什么,就是他能夠把理論落實到實際工作當中去,就是說能把理論的知識落實到實踐當中去,這是這人最大特點,所以我讓他進入我的制置三司條例司,沒問題,一定能夠協(xié)助我做好工作。好,宋神宗對于王安石的提議基本是言聽計從,任命呂惠卿為制置三司條例司的檢詳文字,說白了就是改革變法領導小組的參謀,那些起草文件的事,那些重大的事情,他必跟呂惠卿商議。當時人有一句話說,如果說王安石是當代的孔子,呂惠卿就是當代的顏回。你看看,我說明白了吧,這倆人的關系,一個是孔子,一個是顏回。一個是圣人,一個是小圣人。就跟那超人跟小超人的關系一樣,夠鐵了,我的就是你的,你的說法就是我的說法。王安石說什么,那就是呂惠卿的主張。呂惠卿主張什么,那就是王安石的說法。所以呂惠卿和司馬光之間的辯論,那就是王安石跟司馬光之間的辯論。
王安石在推行變法的時候,司馬光在做一項重要的工作,前面我們說過一直在寫《資治通鑒》,所謂《資治通鑒》顧名思義,就是給皇上提供歷史的參考,讓皇上在讀歷史的過程當中知道該怎么治國。他的做法是寫上那么一陣子,然后揀個時間給皇上念一段。有一次他又寫好了漢代的一段,就是蕭何和曹參的關系,念到一段,完了以后他說您看,說什么來著,成語上不是有那么一句話嗎?叫“蕭規(guī)曹隨”。蕭何我們知道是劉邦的開國的宰相,他定了好多的規(guī)章制度,后來他要死了,他指定了個接班人,就是曹參,這曹參接了他的手之后,一個規(guī)矩都不變,完全按照蕭何的辦法來。司馬光就說,您看人家按這辦法來了,所以后來的漢惠帝、呂后的時候國泰民安,沒出現(xiàn)什么大問題。所以那意思大家都聽得出來,說不要變,變是沒有用的。神宗雖然年輕但也不傻,神宗說不會吧?蕭何的法一直都不變嗎?放在現(xiàn)在都不變嗎?“蕭規(guī)曹隨”那是個成語,那也就是比喻謹遵前人的教誨和規(guī)矩不變,但是這并不能說明它是真理啊。司馬光說沒錯,上古三代的皇帝(先王),夏商周的圣君,他們的主張如果一直延續(xù)到現(xiàn)在不變,那都是管用的,沒問題的。司馬光接著說,我告訴您皇上,當年周武王滅了商國,就宣布以前商的規(guī)矩都不變,完全地沿襲。詩經(jīng)里頭還有一句話呢,叫
“不愆不忘,率由舊章”——【詩經(jīng)·大雅·假樂】
說為什么不犯錯???為什么沒有過失???就是因為以前的老規(guī)矩,我們都小心謹慎地遵守它,所以永遠不犯錯。說你看漢代的時候,我們就拿漢代說事,我剛寫到這兒了,漢武帝劉徹就是聽了張湯的話,禍亂天下,完了吧,他變更祖宗法度,這國家最后一天不如一天了。等到他后邊的時候,漢宣帝一改漢武帝的做法,繼續(xù)遵行祖宗的法度,所以國家蒸蒸日上。到了漢元帝繼位的時候又改回去了,想要繼承漢武帝那一套,結果國家又不成了,所以這歷史的經(jīng)驗證明,這法是不能亂變的,你就老老實實的,跟“蕭規(guī)曹隨”一樣。荀子說了“有治人,無治法”,說白了就是說什么呢,關鍵是人,只要人管用,國家就能治理好。人不管用,有法也不成。人治比法治重要。最后撂了一句說,可見國家的興旺發(fā)達關鍵不在于變法,而在于培養(yǎng)人才。
【畫外音】:司馬光是北宋時期著名的政治家、歷史學家,是歷經(jīng)宋仁宗、宋英宗和宋神宗時期的三朝元老。盡管他始終堅持反對變法,但宋神宗念其輔佐三代君王勞苦功高,仍對他恩遇有加,委派他編纂著名的編年體史書《資治通鑒》。然而,此時的改革變法運動,正處在如火如荼的時刻,而作為王安石重要的助手,呂惠卿將會如何應對司馬光對改革變法的這種質(zhì)疑?宋神宗又將如何對待這場著名的朝堂辯論呢?
【康震】:(司馬光)他說這話的時候,呂惠卿就在邊上,呂惠卿是實在忍不住了,呂惠卿緊接著就說話,說先王的法令不是一成不變的。你注意這個觀點非常重要。先王的法令不是一成不變的,有的法一年一變,有的法數(shù)年一變,有的法幾代人一變,不變的法是從來沒有的。變的主要是制度,不變的是什么呢?呂惠卿說我不否認有不變的東西,不變的是什么呢,不變的是尊尊、親親、貴貴、長長、尊賢、使能,說什么呢,我要尊敬老人,我要尊敬師長,我要維護道德。換句話說,制度是要變的,但是道德原則,治國的基本的理念這個是不變的。比方說,我們?yōu)槭裁匆龉倌兀课覀兪且獮槿嗣穹盏?,這用得著變嗎?這種宗旨幾千年幾萬年都不會變。變的是具體的制度。而且您剛才說得也不對,您說什么“蕭規(guī)曹隨”,先不說這曹參變還是不變,蕭何自己都變,蕭何剛開國的時候是“約法三章”,后來蕭何制定了什么呢?《九章律》,他自己就把自己變了。隨著社會的不斷發(fā)展,法律條文要不斷地豐富,他制定了《九章律》,結果到了后來漢惠帝的時候,到了漢宣帝的時候,漢文帝的時候又廢除了一部分《九章律》這里邊的內(nèi)容。還有您剛才說的歷史事實也不對,漢武帝是窮兵黷武、驕奢淫逸,花國家的錢花得太多了,把國家給花空了,這跟變不變法有什么關系???漢宣帝之所以有作為,是改變了他的這種做法。至于后來漢元帝一天不如一天,那是因為他用了宦官,殺了忠臣。這幾個皇帝他們或者讓國家興旺,或者讓國家出現(xiàn)衰落的局面,都跟是不是變了法沒關系,是跟他們執(zhí)政當中具體的問題、政策有關系,不能混為一談啊。呂惠卿說皇上您看這怎么回事,司馬光是史臣,是歷史學家,我剛才說的這些白紙黑字的都在歷史書上寫的,他怎么不按歷史的真實面貌來說,非得把這歷史的事實捏在變和不變的這個論題底下,這就講不清楚了。
這司馬光一看,說那是,他剛才說得有道理,漢代的興興落落,衰亡和興盛,它確實有它自己具體的原因。我的意思是說,就像董仲舒說過的一句話,
“天不變,道亦不變”——董仲舒【舉賢良對策】
什么意思呢?就是說,我的意思是說,就是這總的原則不能變,這國家治理要遵循一些總的原則、總的方向、總的政策,戰(zhàn)略方向它不能變。我沒有說什么都不能變,具體的有些方略你可以改變,大的原則就不能變。再者說了,就像房子,蓋房子,本來我們有一幢房子,房梁讓蟲給蛀了,窗戶破舊了,桌子也不行了,我們可以讓師傅、讓工匠來修一修,來補一補,但你不能說把房子整個拆了,對不對?你現(xiàn)在連好的工匠都沒有,你就貿(mào)然地修,你根本就沒想好這藍圖,你就把這個本來還可以再用的房子全部都拆了,這你怎么辦?。?/p>
呂惠卿說,誰說要把房子拆了?哎,有點意思了。我覺得其實你跟我們的觀點差不多,就是總的方向和原則誰說要變了?我們變的不就是具體的政策和方略嗎?再者說了,誰要拆房子了?你說拆房子是什么意思?把宋朝拆了,換成元朝?那時候還沒元朝呢。那呂惠卿啊,人家王安石看中的人,那有錯嗎?唇槍舌劍,全都占著理。你說說吧,你想拆誰?我沒說要拆房子,你說要修房子,這我同意,我們就在修房子。其實你跟我們沒什么分歧呀。
宋神宗這時候腦袋一擰過來,是啊,你要拆誰???你這不是危言聳聽嗎?司馬光一聽就急了,說我是個讀書的人,我天天讀的都是圣人的書,看的都是經(jīng)史子集。我是就事論事,我看到什么我就說出來了,我沒有想要諷刺改革變法,我也沒有針對呂惠卿來說話。我就是有條具體的意見,本來我們這管財務的是三司,現(xiàn)在又冒出一個制置三司條例司來專門管這財務,不倫不類。本來我們有我們的中書大臣,有我們的宰相來治理國家,但你現(xiàn)在弄這三司條例司,里邊有管錢的,有管政務的,有管軍務的,全都攪在一塊兒,那還要我們這幫大臣干什么呀?再者說了,如果你這機構是制置三司條例司,就是一個局級單位、司級單位,就派一個官吏就行了,還用得著把大臣都擩在里頭,一塊兒來執(zhí)政嗎?這不是太麻煩了嗎?我就對這些有意見,沒別的意見。說來說去還是對變法有意見。
呂惠卿就說了,說司馬光先生是翰林學士,這是皇上的侍從之官、顧問之官,應該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有什么都應該快快地說出來。是這么個道理,您看,您作為侍從之官,如果看到問題不直接說出來那是不稱職的。如果說,看不到問題的關鍵,說得不對,那也是不稱職的。我剛才可說了,本來是說變法的事,他就慢慢地快變臉了,你看看,就往這上說,說到什么?說那意思說,那你到底稱職不稱職?你要不然就是說,別在這個位置上待了。你要是不敢說,你不稱職。你說得不對,你也不稱職。那你只有走人了。
司馬光一聽,很激動,說皇上您還記得嗎?我前陣給您上了一道奏章,專門討論這制置三司條例司是否應該存在的問題,您看到了沒有?您說。神宗說我看到了,我看到了,這個確實你有寫。說您看到了,那就說明我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我盡到了侍從之官的職責。至于說我說得對不對,那就您看著辦吧。至于我走不走人,您也看著辦。反正這事沒法弄了。這不是攤牌嗎?神宗并不傻,就一笑,嗨,這不就是聊聊嘛,各說各的嘛,不要激動。至于嗎?不至于如此。第一,呂惠卿,你不要得理不饒人,也不要口吐狂言,這都是有學問的人。至于司馬光呢,你也不要太計較,是不是?你們都是我的左膀右臂,不要傷了和氣。
司馬光不干。我們知道司馬光跟王安石有一個特點是很相似的,都比較拗、比較犟。他還要說什么,宰相王珪當時在旁邊就著急了,一看這情形不對,王珪就趕緊說,司馬光的意思是說,這改革變法他的意見是覺得利小而害大,他沒有別的意思,就事論事。一邊說著,王珪就使勁給司馬光就使眼色,說你就歇了吧,說什么呀?皇上都說了,你還在這兒說什么呢。司馬光本來還要說,王珪說接著講,接著講,今天還有別的科目,不要光講你的《資治通鑒》,我們還要接著講。宋神宗說對對對,我們還要講別的東西,今天就不討論了,接著講課,這事就算這么過去了。
【畫外音】:如果說在這次辯論之前,改革派與反對派的矛盾還在暗處,雙方還沒有撕破臉皮,那么呂惠卿與司馬光的這次朝堂辯論,就將這種矛盾公開化,雙方陣營開始了一種意氣之爭。而此時讓王安石感到棘手的,不僅僅是這種改革派與反對派的矛盾,更重要的是在改革陣營內(nèi)部,如何選用一批能力出眾、對改革變法能夠堅決支持的官員。然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改革派陣營內(nèi)部竟然也發(fā)生了分裂。那么,這些原來的“戰(zhàn)友”是如何走向?qū)α⒚娴??王安石將會如何推進改革變法運動呢?
【康震】:根據(jù)當時王安石的用人的情況,我們基本上可以總結為四種人。第一種人,開始進到條例司里頭以后,就對變法有意見的,根本就待不長,蘇轍,最集中的代表。蘇轍一開始,宋神宗欽點的他,讓他進入條例司做檢詳文字,就是跟剛才呂惠卿的官一模一樣,來做高級參謀、高級顧問,起草文件的。你想蘇轍跟他哥哥一樣,腦袋里頭全是儒家的倫理道德,就對這掙錢的事、發(fā)財?shù)氖滤緛砭陀幸庖?,認為君子是不能言利的,君子要言義,像你這種天天扒了東墻補西墻的這種掙錢,天天給人發(fā)利息、收利息,他看不慣這個,所以他自己待在這個變法機構里頭,他天天抨擊這變法,那不就等于給蘋果里頭放了個蟲子嗎?宋神宗的用意是好的,希望革新機構里邊各方面的人都有,把這事弄得比較融洽,比較和諧,他本來想建立一個和諧的變法機構,可是根本就不是這么回事,因為變法這個問題那就是針鋒相對,有你沒我的事,怎么可能搞調(diào)和主義呢?一來二去,王安石就怒了,你這純粹弄一人給我當臥底,而且是公開的臥底,這太氣人了,沒過多久,把蘇轍就開了。這是第一種類型。
第二種是什么呢?確實是忠實的參與者,比方說呂惠卿和李定。這個李定前面我們講過,他是從南方來的一個官員,當時實行青苗法的時候,他剛到朝廷來報到,這李定跟呂惠卿一樣,都是王安石在南京的時候收的學生,對他們很賞識,就調(diào)他們到京城來工作。他剛來的時候,天底下人正對青苗法大加議論,就說這青苗法真壞,禍國殃民。李定來了以后什么都不知道,當時有一個官員就跟他說,說你來到京城小心說話,不要亂講話。李定說我只講實話行嗎?實話可以講,但是看講什么實話。后來就去見了王安石,李定就說我不知道京城現(xiàn)在成這個樣子了,我只想說點實話,在我們南方那片,這青苗法還挺好的,大家沒什么明確的反對意見。唉喲喂,給王安石高興的,趕緊帶他引薦宋神宗,宋神宗就給李定封了個官,提拔了他。
好,不提拔還罷,一提拔是軒然大波,當時的知制誥,就是給皇上負責起草詔書的三個官員聯(lián)名上疏,說什么呢?朝廷雖然急需人才,但是應該按規(guī)矩來,這李定還沒有經(jīng)過我們的考核,就直接越級提拔,我們認為這不合適,把皇上的圣旨扒拉扒拉,打個包返回去了。這是當時的一種規(guī)矩,不是皇上下了圣旨就立刻能夠執(zhí)行的,如果中書認為不合適,可以打包給你退回,再議。這是為了避免出現(xiàn)什么呢?皇上的君權過分地獨裁。就打回去了。打回去了那哪兒可能呢?你想李定誰的人,王安石的。我全指這個人給我干活呢,你給我打回來干嗎?你打回來了,行,你們?nèi)齻€都別干了,罷免了,走人,咱看誰走得快。大家可能說哎喲,不太好吧,都是同事,這么不講情面?那是。你以為光練嘴皮子呢,到具體的事的時候,就得翻臉,不翻臉事情辦不成啊,朋友們,難辦。大家說那罷免了不就行了嗎?輿論又出來了,社會輿論紛紛稱贊這三個人,說他們叫“熙寧三舍人”,就是在這熙寧年間,三位勇士敢于抗衡強權。你說這王安石和李定這不吃了窩心錘了嗎?雖然你在行政上是贏了,但是在民意上好像是輸了。
屋漏偏逢連陰雨,監(jiān)察御史,就我前面說的國家監(jiān)察部的官員陳薦上疏朝廷說,李定有問題。先別忙著任命他,李定有重大問題,李定做官的時候他母親去世,他沒有給他母親守孝。這可是宋代的大事,像這種事在宋代那是什么呢?可以說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哎喲喂,這李定當時就跟晴天霹靂一樣。怎么會出這樣的事呢?這就說明這是人品有問題啊。皇上也很震怒,趕緊讓人去查,李定是南方人,就派人到南方去查,查個底兒掉。查來查去,查不出個子丑寅卯來,為什么呢?因為這個李定中間曾經(jīng)有一次說他父親年紀大了,他回家鄉(xiāng)去照顧他的父親,但是沒有說是給他母親守孝。他的母親叫仇氏,姓仇。他是不是仇氏生的,李定自己不知道,為什么呢,這仇氏不是他的父親的原配,可能是一位小妾或者是又續(xù)弦的,李定自己也說我不大清楚我是不是仇氏生的,當時我也不敢說我就為她守喪,所以只能說為父親養(yǎng)老而回去。朝廷說那調(diào)查,到你們村里去調(diào)查,到你們鎮(zhèn)上、到你們鄉(xiāng)上、到你們縣上去查,到底是不是仇氏生的,出生證。問你老爸,他最清楚。問了半天沒有任何證據(jù)證明他是仇氏生的。但是,朋友們,這對一個人的打擊是非常大的,就是這個輿論一旦形成之后,你看我拿一盆水潑你身上,臟水,后來我說對不起,有用嗎?我就是這身臟水在路上走,大家說這人一身的臟水,誰還會問你說是給潑錯了。反正現(xiàn)在潑了,作用有了,都知道李定不是東西。
后來還有一些事特過分,有一個官員叫朱壽昌,他媽媽是小妾,生的他,生他之后可能家族排擠她,這媽媽就回到原籍了,這下完了,母子分離,幾十年沒見著面。這朱壽昌是個大孝子,發(fā)誓要找到他的母親,把官辭了,到處尋訪,最后母子重逢。哎呀,朝廷激動得,趕緊召見他、褒獎他。那些文人大臣們聽說這消息,群情激昂,大家紛紛賦詩一首,稱贊朱壽昌的孝子的行為。蘇軾這個大文人專門為這個詩集寫了一篇序,大力褒獎天下有這等的孝子。那潛臺詞就是說,還有那等的不孝的子。李定都快氣瘋了。其實王安石和李定心里非常清楚,為什么有人造這個謠言,沒別的,因為99%的人都說青苗法壞,李定跑來說青苗法好,他也沒撒謊。如果這個說好的人根本就是個不孝敬的人,是個大逆不道的人,誰還信他的話呢?如果你的變法隊伍里頭有這樣的人,誰還會信你的變法呢?這臉變得夠大發(fā)了吧?這都不是變臉了,這都異形啊,都變形了,是不是?這用的是第二種人,充滿了坎坷。
還有第三種人,用得就比較麻煩,你知道吧,這種人有點投機。當時有個官叫鄧綰,這鄧綰給皇上寫了封信,說什么呢,說變法好,人民都很歡迎,都很擁護,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就我自己所見所聞,欣欣向榮。神宗高興壞了,王安石也非常高興,趕緊召他進京,派宦官在一站一站的路上接他,到了京城里頭剛住下,然后宦官連夜進宮告訴神宗,第二天一早宋神宗就接見了他。他去見王安石,一見如故,非常高興,給他個官兒做。他在京城弄得挺熱鬧,老家的人都罵他,說他恬不知恥。鄧綰這人有毛病,還說一句話,說
“笑罵從汝,好官我須為之”——【宋史·神宗本紀】
說你們罵你們的,你們笑你們的,反正我當官了。就這種人吧,他混到這“**”的隊伍里頭,你說人家能不罵嗎?就這隊伍,我說的意思,很復雜,在變革的過程當中,這支主持變革的隊伍內(nèi)部,成分顯得非常復雜,一會兒有人進來,一會兒有人出去,一會兒有人投機,一會兒有人忠誠,但忠誠的人受人詬病。
還有最后一種人,開始是改革變法的領導,后來中途又退出了,就是陳升之。我們前面提過,這制置三司條例司的領導有兩個,一個是王安石,一個是樞密使陳升之。陳升之在南方做官的時候跟王安石關系挺好,王安石對他挺器重,后來就把他也拉到這里邊來主持變法的工作。陳升之這人不是很實在,他其實心里頭有自己的小算盤,對于王安石有些做法,他不是特別贊同,但是他知道,王安石是皇上的紅人,心里頭不贊成,表面上還恭恭敬敬地維護著跟王安石的關系,但是在大家跟前又感覺到好像陳升之跟王安石不完全是一撥人,你知道這意思吧?就是有點弄得若即若離的,我跟他是一撥的,但又好像不是一撥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種人。死了張屠夫,我還吃帶毛的豬不成?陳升之不干了,還有我的好朋友韓絳,當時就把韓絳調(diào)進來了。你看,這是第一次出現(xiàn)了革新變法的中樞神經(jīng)離開了中樞機構,這是很大的打擊。其實陳升之早就想離開這地兒了,反對的人太多了,明哲保身、但求無過,干嗎惹這個人?。磕銖倪@點上就能看得出來,這人跟人在重大的歷史事件面前,他的態(tài)度是不一樣的,那你說王安石圖什么?對不對?
你看我剛才說了四種人,可能我的概括還不是特別全面,但僅僅就這四種人我們都覺得很撓頭了,就是前面有司馬光和呂惠卿為代表的革新派的理論上的爭論,又有后邊人事上這樣一種復雜的、錯綜復雜的這樣一種格局,你說他中間怎么能不變臉呢?他不但是變臉他還變形,改革要順利地推進太困難了。
【畫外音】:此時的朝廷里,可以說是烏煙瘴氣,大多數(shù)朝臣從既得利益的角度出發(fā),反對新法,而在改革陣營的內(nèi)部,又不斷有人背信棄義,走向?qū)α⒚妫醢彩母母镒兎梢哉f是舉步維艱。而要實現(xiàn)富國強民的初衷,王安石又必須要咬緊牙關,義無反顧地推進改革變法運動。那么,王安石將如何應對改革變法中遇到的各種艱難阻力呢?
【康震】:面對這種格局,王安石必須痛下重手,在此期間,他罷免了一大批反對改革變法的人,他這一時期罷免了翰林學士鄭獬、宣徽北院使王拱辰、知諫院錢公輔。當時一個大臣叫呂誨,給他提建議、提意見說這三個人他們沒有罪,你把他們罷免了,大家會不服氣的。宋神宗就征求王安石的意見,說是不是有點過了?我主要覺得會不會對你有什么影響?王安石說對我有什么影響?我慚愧的是沒有早點把他們罷免,我早把個人的這種得失置之度外,我想的就是怎么樣把他們趕出朝廷之后,我的革新變法能夠順利地進行。
還有蘇轍,蘇轍上疏反對變法,皇上把蘇轍的奏章拿給王安石看,說你覺得他寫得怎么樣?王安石說,他這一套跟他哥哥一樣,他們哥倆兒有一樣本領,叫“飛箝捭闔之術”。什么叫“飛箝捭闔之術”?就是縱橫捭闔之術。也就是說他們寫的文章,主要的特點就是容易打動對方、激勵對方、煽動對方,怎么樣把你的情緒調(diào)動起來、煽動起來,說服你,這是他們文章的主要特點。你要說文章里頭有什么具體內(nèi)容,沒有,所以他們的文章只起一個作用,就是讓所有的人都反對改革變法,所以這樣的人堅決不能用,罷免。還罷免了當時的知諫院李常。
當時的副宰相趙抃有一次在跟王安石談話的時候,說著說著說著,兩個人越說越激動,王安石“啪”桌子一拍,起來說,你們這些人都不讀書嗎?趙抃說你激動什么呀?原始社會有書讀嗎?那會兒人怎么治理國家的?朝廷里頭都白熱化了。有一個官員叫張戩,張戩反對變法的所有的主張,上疏非常激烈,一個一個地數(shù),從王安石、呂惠卿、李定,凡是王安石任命的人,挨著個兒地數(shù)落了一遍,后來覺得還不解氣,又跑到中書省,跑到他們辦公室,去跟他們吵去。他在那吵,那幾個宰相,曾公亮就低著腦袋不吭氣。轉來轉去的。這個人在門口那兒就大喊。王安石弄個扇子把臉一捂,呼呼呼在那兒笑。張戩一看,氣得說,你笑,你現(xiàn)在笑我,等到千百年后可有人笑你。第二天(張戩)也被罷免了。所以你看,開始是司馬光跟呂惠卿還在這兒耍嘴皮子練功,到后來人事安排,再到最后那就是玩兒真的,一個一個、一個一個地都罷免,一直到這張戩跑到辦公室來吵架。
你想,矛盾已經(jīng)非常地尖銳了,這矛盾達到一定高度就會出“成果”,就跟火山噴發(fā)一樣會噴出來,就噴出來了一個“成果”,當時有人上疏羅列了王安石的十大罪狀,想知道這十大罪狀是什么嗎?我們接下來再講。
【下期預告】:正當王安石義無反顧地開展改革變法的時候,反對他的那一支支明槍暗箭不斷襲來,這其中最令人膽戰(zhàn)心驚的就是十大罪狀和三不足的指控,那么這些指控都是誰發(fā)起的呢?對王安石又會造成怎樣的傷害?敬請關注《唐宋八大家》之《王安石》第十二集《十大罪狀三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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