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中國國家利益的拓展原則
經濟導刊:您曾提出過一個歐亞大陸戰(zhàn)略力量的分布及其消長規(guī)律,是不是您提出歐亞大陸戰(zhàn)略力量分布的“黃金分割率”?
張文木:“黃金分割率”是古希臘哲學家畢達哥拉斯發(fā)現(xiàn)的美學定理。他曾經過反復比較,最后確定1:0.618的比例最完美。事實上,歐亞大陸戰(zhàn)略力量存在也有一個天然比例。
在歐亞大陸分區(qū)并存有歐洲、中亞和中國三種戰(zhàn)略力量。歷史表明,在歐亞大陸的主要區(qū)位即北緯30°至60°之間可容納戰(zhàn)略力量只有2.5個,也就是說,在三種戰(zhàn)略力量之間,必然有一個生存空間要受到其他兩個的嚴重擠壓并因此出現(xiàn)破碎地帶。比如上古時代在歐亞大陸分區(qū)并存的是歐洲羅馬帝國、中亞諸帝國和中華帝國。此間歐洲羅馬帝國和中華秦漢帝國強大,中亞地區(qū)力量受到擠壓并分出安息、貴霜諸帝國。此時歐洲、中亞和中國之間的力量比為1:0.5:1。羅馬帝國解體后,歐洲中世紀陷入碎片化時代,這為中亞阿拉伯帝國繼而蒙古帝國、奧斯曼帝國乃至俄羅斯帝國的崛起和大面積擴張騰出空間。此時中華帝國保存完好并轉入隋、唐、宋、元、明的持續(xù)統(tǒng)一朝代。同期,歐洲、中亞和中國之間的力量比就轉為0.5:1:1。進入工業(yè)革命后,歐洲又開始復興和強大,中亞伊斯蘭力量在歐洲、中國尤其俄羅斯的擠壓下日漸式微,此間歐洲、中亞和中國之間的力量比又恢復到1:0.5:1。俄羅斯在北方崛起并向南強力插入中亞地區(qū),部分地取代了原來夾在歐洲和中國之間的伊斯蘭力量及其比例。此后原來的歐洲、中亞伊斯蘭和中國的三種戰(zhàn)略力量并存的格局就為歐洲、俄羅斯-中亞伊斯蘭諸國和中國(1:0.5/2:1)并存的格局所取代。近代歷史經驗表明,在歐洲、俄羅斯、中國三者中很少有一支力量能單獨擴充到1.5的水平,即使有,比如唐帝國、蒙古帝國都勉強接近這個水平,英國、沙俄、蘇聯(lián)也都曾入侵阿富汗試圖填充中亞,其結果也都是短命和失敗的。如果將中亞戰(zhàn)略力量比喻為歐亞高地的“堰塞湖”,那么,不管是歐洲還是中國,在近代以后還有俄羅斯,其中若有任何一方衰落——比如19世紀末清王朝的衰落,20世紀上半葉歐洲在兩次世界大戰(zhàn)中的衰落。20世紀末的蘇聯(lián)解體——并由此造成的戰(zhàn)略力量的收縮,都會引發(fā)中亞戰(zhàn)略力量(主要是伊斯蘭力量)在歐亞接合部即中亞地區(qū)的崛起及向其他戰(zhàn)略力量坍塌的方向擴張。今天出現(xiàn)大規(guī)模涌入歐洲的“難民潮”與歐盟分裂相伴而生便是這一規(guī)律的歷史再現(xiàn)。
認識歐亞大陸戰(zhàn)略力量“黃金分割”規(guī)律,有利于我們看清歐亞大陸此起彼伏的戰(zhàn)略力量消長規(guī)律及其成因,并由此認識在這個規(guī)律作用下中國國力在中亞地區(qū)伸張的極限。而認識國家力量的極限,是成熟和成功外交的前提。
麥金德先生以天才的想象提出了歐亞大陸的“樞紐地帶”理論,他沒有認識到歐亞戰(zhàn)略力量存在著這樣的一個“黃金分割”規(guī)律,以致他的理論成了英國將國力延伸到中亞和印度洋,并由此造成大英帝國衰落的誘因。凱南、布熱津斯基步麥金德后塵,他們的理論成為將美國驅至印度洋和中亞,并由此造成美國衰落的元兇。
對中國未來而言,麥金德、凱南、布熱津斯基等留下的前車之鑒是有教益的:大國崛起于地區(qū)性守成,消失于世界性擴張;即使中國未來崛起,中國人,首先是中國的知識分子,要更加謙虛謹慎、戒驕戒躁,全心全意地為中國人民和世界人民服務。
經濟導刊:伴隨著中美貿易磨擦日趨嚴重,關于中國的綜合國力和國際地位成為國內外熱議的焦點,您怎么看美國、俄羅斯、中國在世界格局中的地位?
張文木:美國和俄羅斯作為民族國家,因其擁有巨大的戰(zhàn)略回旋空間而擁有超強的生存能力和超強的反侵略能力,它們是保證世界戰(zhàn)略平衡的主角,是“真老虎”;但作為帝國,它們也為其巨大的本國版圖所拖累,它們又是“紙老虎”,其擴張和帝國控制能力是脆弱和不堪一擊的。與俄羅斯和美國不同,中國不是保證世界戰(zhàn)略平衡的主角,卻是決定主角間輸贏的關鍵砝碼。比如,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俄國戰(zhàn)敗和蘇俄十月革命勝利,決定了世界格局,而中國在太平洋戰(zhàn)爭中的勝利和新中國的建立,只是加強了雅爾塔格局和世界社會主義陣營的力量。相對于歐洲而言,中國政治具有很強的整體性,在大陸中心國家和海洋邊緣國家之間,中國砝碼的倒向——相對于法國、德國而言——對于兩邊平衡具有更為關鍵的作用;從某種意義上,也可以說中國在世界變局中扮演著“The last straw that breaks a camel's back”即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的角色。
經濟導刊:有人將特朗普上臺以來的中美關系概括為“新冷戰(zhàn)”,你同意這種概括嗎?
張文木:這是一種沒有矛盾分析的糊涂認識。新時代中國外交的首要問題仍是毛澤東同志指出的“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的問題。毛澤東說:“中國過去一切革命斗爭成效甚少,其基本原因就是因為不能團結真正的朋友,以攻擊真正的敵人。”毛澤東同志的這一論斷對于觀察新時代中國面臨的國際矛盾仍有指導意義。
“問題就是矛盾。”20世紀50年代世界出現(xiàn)兩個陣營及其相應的“冷戰(zhàn)”,這是當時以“軍工美元”為主體的國際金融壟斷集團根據(jù)其軍工利潤需要制造出的一種政治幻影,而“冷戰(zhàn)”的概念恰恰就是這種幻影的恰當描述:它用意識形態(tài)中的“兩個主義”的斗爭掩蓋了國際壟斷集團對軍工利潤的現(xiàn)實需要并由此誘使美利堅民族及歐洲國家走向戰(zhàn)場。歷史的經驗值得注意:當年蘇聯(lián)接受了有失辯證法的“冷戰(zhàn)”的概念,造成了蘇美間的巨大沖突并使自己在這種沖突中受到巨大的損害。1962年,赫魯曉夫挑起的“古巴導彈危機”, 由此刺激了輿論按著國際資本集國的需要,將本不愿跟隨美國的西方國家推向美國,將正在反對華爾街軍工資本集團的美國人民推向越南戰(zhàn)場。與此相應,蘇聯(lián)也在與美國全球爭霸中,不自覺地將自己從一個社會主義國家異化為“社會帝國主義國家”。1974年2月25日,毛澤東在中南海會見第三世界領導人時說:“這個世界上是有帝國主義存在,俄國(指蘇聯(lián)——筆者注)也叫社會帝國主義,這種制度也就醞釀著戰(zhàn)爭。”
值得研究的是,與蘇聯(lián)形而上學的二元對立認識不同,毛澤東總是運用辯證唯物主義的矛盾分析的方法看待世界局勢。通讀毛澤東外交文獻,他在談外交問題時,罕見用“冷戰(zhàn)”而較多的是“三個世界”的概念來描述當時的國際形勢。在此基礎上,毛澤東提出“三個世界”劃分的基本判斷。1963~1964年,美蘇聯(lián)手反華期間,毛澤東提出“兩個中間地帶”的觀點,他說:“我看中間地帶有兩個,一個是亞、非、拉,一個是歐洲。日本、加拿大對美國是不滿意的。”10年后,毛澤東將這個分析概括為“三個世界”的論斷,1974年2月22日,毛澤東在會見贊比亞總統(tǒng)卡翁達,在談到世界形勢時說:我看美國、蘇聯(lián)是第一世界。中間派,日本、歐洲、澳大利亞、加拿大是第二世界。咱們是第三世界。美國、蘇聯(lián)原子彈多,也比較富。第二世界,歐洲、日本、澳大利亞、加拿大,原子彈沒有那么多,也沒有那么富,但是比較第三世界要富。第三世界人口很多。亞洲除了日本、都是第三世界。整個非洲都是第三世界,拉丁美洲也是第三世界。
二戰(zhàn)后的歷史表明,蘇聯(lián)接受了“冷戰(zhàn)”概念使蘇聯(lián)在蘇美沖突中受到重創(chuàng),并使“冷戰(zhàn)”的挑起者華爾街壟斷資本集團利用所謂“美蘇矛盾”,成功地避開了世界的關注和指責。與此相反,中國運用辯證唯物主義的方法,提出“三個世界”劃分的科學論斷,使新中國外交從一個勝利走向新的勝利。這反正兩方面的經驗,對于國際共產主義運動來說,確實是需要深入總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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