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辛亥革命，清政府實行的君主立憲是否能夠取得一定的成就呢？　　

張朋園：歷史當然是不能假設的，但是我們要了解的是，辛亥革命之后連續(xù)幾十年，激進者總是說，我把老房子拆了之后，重新蓋個新房子，但是他們拆了之后從來沒有蓋過新房子。

您認為造成晚清民國時期民主政治困境最重要的原因是什么？　　

張朋園：中國的民主政治進程是中國現(xiàn)代化的問題，包括政治、經(jīng)濟、社會這幾方面的建設。當時大家共同的想法，就是模仿西方的道路，所以西方怎么變，我們就怎么照著做。當西方民主政治勇往直前的時候，我們也跟著民主的潮流走，希望建立一個民主的制度。但是到了西方政治潮流改變的時候，我們也跟著變。比如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西方的獨裁政治、威權(quán)政治起來的時候（我們假定以法西斯主義為例），我們中國就覺得它好，所以大家就轉(zhuǎn)到威權(quán)主義上來。不必簡單地用“法西斯”三個字，但是用“威權(quán)主義”涵蓋就比較合理。當西方人覺得威權(quán)主義比較好，民主主義可以擱在一邊的話，當然威權(quán)主義更是來勢兇猛。但是中國當時為什么一定要實行威權(quán)主義呢？因為大家認為中國人民的生活水平很低、國家很窮、人民的智識水準很差，如果把國家大事交給他們，要他們做出抉擇，中國應該怎樣應付對外或?qū)?nèi)的社會問題，讓人民來做決定，那怎么可能呢？人民根本不可能做決定，做決定的還是精英政治。在人民還沒有富裕之前，在人民的智識水平還沒有提高之前，根本不必談這個問題。所以威權(quán)主義就是這么厲害。　　我認為當時中國的民主政治之所以走不上去，最重要的因素一個是跟著西方的思潮走，另一個就是當時知識分子本身覺得中國的條件還不夠。　　

知識分子對威權(quán)主義的認可，更多是受傳統(tǒng)思想的影響還是西方思潮的影響？　　

張朋園：中國傳統(tǒng)實行了一千兩百多年的科舉考試制度，科舉就是選拔精英。知識精英感覺國家的權(quán)力就在他們手里。中國傳統(tǒng)的紳士階級或者有科舉功名的人，就覺得國家其實就是由他們來治理的，民主政治可以暫時擱在一邊。話又說回來，民主政治也可以說就是一個精英政治。這個可以分兩個層次看，一方面，民主選出來的是精英分子，精英階層進入決策層，國家的大事由他們決定；另一方面，最重要的是基層民主的選票，人民投票的問題，關(guān)鍵是如何運作人民投票。我們看清末民初的紳士階級，在他們的心目中，國家的責任就是在他們自己的肩上。民主制度與傳統(tǒng)的精英分子、紳士階級是可以契合的。只要有選票，有民主制度，選出來的還是他們那個階層。而且他們有傳統(tǒng)的儒家思想的支持，腐化的傾向就比較小，沒有傳統(tǒng)儒家思想的支撐，就會差很多了。關(guān)鍵是能夠建立基層選票的制度，讓人民可以自主地選擇。我在《中國民主政治的困境：1909-1949》一書里面提到，在晚清民國的四次民主選舉中，精英階層從紳士階級演變到留學生，他們的交替轉(zhuǎn)型，前者逐漸老化，后者是新起來的。如果作個比較，傳統(tǒng)的精英分子是不是就不如新的精英分子？不然。在我看來，傳統(tǒng)的紳士階級，由于有儒家思想的支撐，他們有所為也有所不為。比如說腐化問題，在1948年國民黨時期的精英分子，多半都是西洋回來的留學生。比起晚清民初那些咨議局、第一、第二屆的國會議員，前者不一定比后者強。我覺得他們腐化得更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