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梅花歡喜漫天雪”：在兩個超級大國之間可以利用矛盾，就是我們的政策

赫魯曉夫的變節(jié)將中國置于南北兩線作戰(zhàn)困境，對此，毛澤東向同志們堅定地表示：“現(xiàn)在，硬著頭皮頂著是對兩方面的：一方面對赫魯曉夫，一方面對艾森豪威爾。”[112]但毛澤東表示，不會隨蘇聯(lián)路線變化而變化，決心走自己的路。他在1961年9月9日寫的《七絕·為李進同志題所攝廬山仙人洞照》 寫道：

暮色蒼?？磩潘桑瑏y云飛渡仍從容。天生一個仙人洞，無限風光在險峰。

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但毛澤東要耐心等待形勢向有利的方向轉(zhuǎn)變。他在1961年12月寫的《卜算子·詠梅》表達了這一心境：

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

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

毛澤東知道，共產(chǎn)主義道路艱辛曲折，歷史規(guī)律總是不變的，時間總是在符合規(guī)律的一方。有時間的一方總能有“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的那一天。1941年7月15日、17日，毛澤東分別復電周恩來、劉少奇，提出“與日寇熬時間的長期的方針，而不采孤注一擲的方針”，指出：“七七宣言上已提積極進攻口號，將來可用帶戰(zhàn)略性的反攻口號。”“但八路、新四大規(guī)模動作仍不適宜，還是熬時間的長期斗爭的方針，原因是我軍各種條件均弱，大動必傷元氣，于我于蘇均不利。”[113]1944年4月9日，毛澤東復信陳毅：“忍耐最難，但作為一個政治家，必須練習忍耐。”[114]1945年5月24日，毛澤東在黨的七大報告中就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經(jīng)驗總結說：“最近十年來，我們采取了忍耐的態(tài)度，這樣的方針幫助了我們，雖然也出了些糾紛，但是比較順利。歷史經(jīng)驗證明，要圖痛快，就不痛快，準備了麻煩，麻煩就少。”[115]同樣的思路，20世紀60年代初，中國處于蘇美聯(lián)手擠壓的不利境地，毛澤東再次采用連城自保和與蘇美“熬時間”的忍耐策略。毛澤東相信總有“待到山花爛漫時”的一天。

1959年3月3日，他告訴拉美共產(chǎn)黨的領導同志：“我們對美國不妥協(xié)，它不承認我們，我們也不承認它。至于中華人民共和國進聯(lián)合國，要他們驅(qū)逐了臺灣的代表，請我們進，我們才考慮進。我看，在十年到十五年內(nèi)不同美國建立外交關系、交換外交代表是要更好一些。過了十年、十五年，我們的房子打掃得干凈了，可以迎接客人。”[116]1964年6月23日，毛澤東在接見智利朋友時談到中美關系，他說：“我們把美國的走狗蔣介石趕走了，把美國的勢力也趕走了，所以美國對我們不那么高興。但是，總有一天兩國的關系會正?；?，我看還要十五年。”[117]

時至1962年，中國面臨的形勢更是“高天滾滾寒流急”：中國國內(nèi)剛剛經(jīng)歷了嚴重的自然災害，蔣介石在東南準備反攻大陸。1960年7月始，蘇聯(lián)不斷在中蘇邊界尋釁并于1961年利用中國經(jīng)濟困難要求中國本息一起償還抗美援朝時蘇聯(lián)援華軍事物資的貸款。1962年4月、5月間，蘇聯(lián)當局通過其駐中國新疆的機構和人員，在伊犁、塔城地區(qū)引誘和脅迫數(shù)萬名中國公民流入蘇聯(lián)境內(nèi)；印度借機在中印邊境燃起戰(zhàn)火；10月，印度軍隊又從西南方面對中國領土發(fā)動大規(guī)模全線進攻。

這一年，毛澤東心情極為沉重。但越是在這個時候，毛澤東越是不信邪。1962年12月26日，毛澤東選擇自己生日這天發(fā)表《七律·冬云》：

雪壓冬云白絮飛，萬花紛謝一時稀。高天滾滾寒流急，大地微微暖氣吹。

獨有英雄驅(qū)虎豹，更無豪杰怕熊羆。梅花歡喜漫天雪，凍死蒼蠅未足奇。

詩中已擺出兩線作戰(zhàn)的形勢。詩中的“虎豹”指的是美國，“熊羆”指的是蘇聯(lián)，既不懼美國，也不怕蘇聯(lián)。“梅花歡喜漫天雪，凍死蒼蠅未足奇”，毛澤東以梅自喻，表示我毛澤東就喜歡這漫天風雪，毛澤東相信“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118]，在歷史大規(guī)律即冬天的來臨時，“蒼蠅”的滅亡也就“未足奇”了。三個月后，毛澤東再寫《滿江紅·和郭沫若同志》（1963年1月9日），進一步“要掃除一切害人蟲，全無敵”：

小小寰球，有幾個蒼蠅碰壁。嗡嗡叫，幾聲凄厲，幾聲抽泣。螞蟻緣槐夸大國，蚍蜉撼樹談何易。正西風落葉下長安，飛鳴鏑。多少事，從來急；天地轉(zhuǎn)，光陰迫。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四海翻騰云水怒，五洲震蕩風雷激。要掃除一切害人蟲，全無敵。

毛澤東在戰(zhàn)略蔑視敵人的同時，在戰(zhàn)術上開始做應對并轉(zhuǎn)化兩線作戰(zhàn)困難的準備。毛澤東在對手力量小于我時主動出擊，當處在弱勢時就要善于等待。政治的第一資源不是武器和金錢，而是時間，而只有遵循大道即符合歷史唯物主義“大道理”的階級力量才能等得起，這種力量只能是代表人民利益的力量。1962年12月22日和1964年12月29日，毛澤東兩次默錄清人嚴遂成作詠李克用和李存勖的詩《三垂岡》[119]，通過這首詩表達了“等得起”“熬時間”的忍耐策略。

英雄立馬起沙陀，奈此朱梁跋扈何。只手難扶唐社稷，連城猶擁晉山河。風云帳下奇兒在，鼓角燈前老淚多。蕭瑟三垂岡下路，至今人唱百年歌[120]。[121]

詩前四句意喻形勢與策略，意喻中國已崛起，但對赫魯曉夫的背叛及美國的跋扈也是無可奈何。共產(chǎn)主義運動將進入低谷，僅靠中國一家也是“只手難扶唐社稷”，而只有采取連城自保的等待策略。1975年5月16日早上，毛澤東對護士小李說：“上帝也許要發(fā)請?zhí)埼胰?，你要不來看我，我恐怕也看不見你了?rdquo;小李臨走時，毛澤東送給她兩句話：“風云帳下奇兒在，鼓角燈前老淚多。”又解釋：“后面一句，就是我此時此刻的心情。”[122]

熟讀歷史的毛澤東知道，世界上沒有一個大國有力量可以與兩個以上的大國對抗。古羅馬人開始只是為了自衛(wèi)，先與北方的高盧人打仗，后又與南方迦太基人發(fā)生戰(zhàn)爭，取得輝煌勝利，后繼續(xù)向整個地中海國家進攻，結果導致羅馬帝國整個滅亡；19世紀初，拿破侖與英國作戰(zhàn)，取得輝煌的勝利，繼而于1812年輕率深入俄國，其后三年便遭到失?。?0世紀40年代，德國希特勒開始跟英國作對，贏得西歐，1941年正在得意之際揮師直奔俄國，其后又是三年便遭到失??；同期的日本開始與中國開戰(zhàn)，初期取勝，1941年底又與美國開戰(zhàn)，其后還是三年失敗；20世紀50年代在朝鮮戰(zhàn)場上，美國與中國和蘇聯(lián)對陣，美國三年便?。?0年代在越南戰(zhàn)場上，美國還是與中國和蘇聯(lián)作對，時間是長了些，但結果也是敗得沒有面子。勃列日涅夫時期的蘇聯(lián)與中美作對，結果蘇聯(lián)很快敗陣并于戈爾巴喬夫時期解體。

熟讀歷史的毛澤東更是知道，老虎吃天只能是耗盡虎力后一無所獲。斯大林常將一些只有革命熱情而無實際經(jīng)驗的人形容為“像共青團員一樣”[123]，其含義接近列寧批評的“左派幼稚病”[124]。斯大林之后的蘇聯(lián)領導人的特點要么是過“左”，要么是過右。赫魯曉夫一會要與美國聯(lián)合統(tǒng)治全球，一會又搞古巴導彈危機；之后，勃列日涅夫又將蘇聯(lián)推向全球擴張，并由此與中國為敵。此后蘇聯(lián)國力急速衰落直至解體。   

我們看蘇聯(lián)和美國的GDP，兩國的GDP的增長曲線的交叉點出現(xiàn)在78年到80年之間，此前美國在下風，此后在上風。為什么交叉線定格在這個時段呢？很多同志會說，是蘇聯(lián)計劃經(jīng)濟模式走到盡頭，這是不對的。主要是由于美國與中國建交。美國少了一個敵人，也少了一份支出；蘇聯(lián)則多了一個對手，更加大了他的支出。20世紀60年代，在蘇聯(lián)背叛期間，毛澤東從最壞處著手，大搞“三線”建設，另方面守拙內(nèi)斂，坐待美蘇矛盾的激化，最終等到了1972年美國尼克松尋求與中國合解的歷史時刻。

1972年初，中國政府準備接待尼克松訪華。1月6日，毛澤東同周恩來、葉劍英談外事工作時說：“其實這個公報[125]沒把基本問題寫上去?；締栴}是，無論美國也好，中國也好，都不能兩面作戰(zhàn)?？陬^說兩面、三面、四面、五面作戰(zhàn)都可以，實際上就不能兩面作戰(zhàn)。”[126]送走尼克松后，7月24日，毛澤東在與周恩來、姬鵬飛、喬冠華等談國際問題時，再次叮囑：“在兩個超級大國之間可以利用矛盾，就是我們的政策。兩霸我們總要爭取一霸，不兩面作戰(zhàn)。”[127]1972年12月10日，尼克松訪華后，毛澤東在一個批示中告誡全黨：“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128]

讀懂了這段歷史，如果再將毛澤東1961年9月9日寫的《七絕·為李進同志題所攝廬山仙人洞照》， 12月寫的《卜算子·詠梅》，1962年12月寫的《七律·冬云》和1963年1月寫的《滿江紅·和郭沫若同志》等詩詞與毛澤東于1962年月12月、1964年12月兩次默錄清人嚴遂成作詠李克用和李存勖的《三垂岡》[129]聯(lián)系起來研究，就會欣賞到蘊藏其中特有的戰(zhàn)略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