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自覺”是指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對其文化有“自知之明”，明白它的來歷、形成的過程，所具有的特色和它的發(fā)展的趨向。費孝通先生曾說：“文化自覺是一個艱巨的過程，只有在認識自己的文化，理解并接觸到多種文化的基建上，才有條件在這個正在形成的多元文化的世界里確立自己的位置，然后經(jīng)過自主的適應，和其他文化一起，取長補短，共同建立一個有共同認可的基本秩序和一套多種文化都能和平共處、各抒所長、連手發(fā)展的共處原則。”在經(jīng)濟全球化的背景之下，經(jīng)濟可以一體化，但是文化不能一體化，要多元化。我們要相信中華民族文化自身的價值和生命力，不能簡單認同西方文化，不同的文化之間要相互尊重。

歷史發(fā)展到今天，人類精神和文化至少已經(jīng)歷兩次偉大的覺醒。第一次發(fā)生在公元前800—前200年之間，也就是雅斯貝爾斯所說的“軸心時代”，人類的覺醒建立了秩序和信仰。第二次以啟蒙運動為標志，首先發(fā)生在18世紀的西歐，然后向世界各地傳播開來。啟蒙的價值，一是給人類帶來了個性的解放，二是強調理性至上。理解近代中國的“文化自覺”，也需要從一個大的歷史時空去體驗和觀照。下面，我從戊戌維新時期、辛亥革命前十年、五四新文化運動時期及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四個階段來談一下認識。

一、戊戌維新時期的文化自覺

中國具有近代意義的文化自覺始于甲午戰(zhàn)爭。身歷其事的梁啟超說：“喚起吾國四千年之大夢，實自甲午一役始也。”因民族危機激發(fā)而出現(xiàn)的“公車上書”，可以視為這種文化自覺的典型表現(xiàn)。與歷史上的士人結社往往夾雜著朋黨意氣和傳統(tǒng)倫理不同，公車上書是知識群體對民族前途理性思考后所達成的共識?？涤袨椤⒘簡⒊?、譚嗣同、孫中山、章太炎等知識分子，正是在甲午戰(zhàn)敗的刺激下，改變了人生態(tài)度和文化觀念，由舊式士人變?yōu)樾屡扇宋铮砹俗钕刃褋淼闹袊恕?/p>

從甲午中日戰(zhàn)爭到庚子八國聯(lián)軍侵華,以康有為為首的維新思想家群體走在時代前列。戊戌維新時期的文化自覺可以概括為幾個方面：

第一，重建中國文化的坐標系。維新變法之所以開啟了中國文化的新局面,就在于以康有為為首的維新思想家群體走出封閉,率先以世界性眼光來看待中外文化，走在了時代前列。嚴復以進化論為基礎論變，是較早以世界化的方式自覺反思中國文化的學者。他指出：“從事西學之后，平心察理，然后知中國從來政教之少是而多非。”康有為拋棄華夏中心觀念，注重從中西比較的角度來探尋中國落后的原因：“夫中國之教，所謂親親而尚仁，故如魯之秉禮而日弱。泰西之教，所謂尊賢而尚功，故如齊之功利而能強。”

這種通過比較得出的結論是非常重要的，過去我們對于自己文化的優(yōu)點和缺點缺乏一種真切的把握，現(xiàn)在通過對西方文化的認識，以西方文化作為參照，了解到自身的優(yōu)長和不足。維新思想家們從世界范圍來考察和探究中國落后的原因和未來的出路，重新評價和定位中國文化，順應了時代要求。

第二，敢于自我剖析和自我批判。維新思想家將中國落后的原因歸咎于古文經(jīng)學、程朱理學、八股取士制度,大力宣傳民主與科學,顯示出他們對思想文化的重視。首先，對當時官方的哲學和主流學說進行批判，批判的對象直指四書五經(jīng)?？涤袨樵凇缎聦W偽經(jīng)考》中指出，歷代封建統(tǒng)治者所尊崇的“古文”經(jīng)典都是西漢末年劉歆偽造的。當時還有一位叫宋恕學者的指責程朱理學和經(jīng)學“遠乎公”，“遠乎實”。所謂“遠乎公”就是說中國的經(jīng)學里根本沒有天下為公，講求民主的精神。“遠乎實”是說程朱理學在現(xiàn)實面前蒼白無力，根本就沒有實際作用。其次，批判傳統(tǒng)的制度。在中國古代，科舉制度是選拔人才的重要制度。到戊戌變法時期，知識界開始反思社會落后的原因，認為中國社會之所以落后，之所以在戰(zhàn)爭中一敗再敗，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缺乏人才，而缺乏人才的原因就歸因為科舉制度。最后，批判傳統(tǒng)的倫理道德觀念。譚嗣同對綱常名教的批判用了這樣一個詞，叫“沖決網(wǎng)羅”。他說綱常名教就像網(wǎng)一樣束縛了中國人的個性。嚴復把綱常名教、倫理學說作為中國落后的重要原因來批判，抨擊傳統(tǒng)封建糟粕觀念摧殘人性，他特別指出，強調貞節(jié)烈女，是對中國婦女的傷害。當時的維新人士開始對自身的理論體系、文化制度、綱常名教展開了犀利的批判，這在中國歷史上是空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