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博士論文也有一個形式上簡單而實則極嚴格的過程,一切決定于教授。在德國大學里,學術問題是教授說了算。德國大學沒有入學考試。只要高中畢業(yè),就可以進入任何大學。德國學生往往是先入幾個大學,過了一段時間以后,自己認為某個大學、某個教授,對自己最適合,于是才安定下來。在一個大學,從某一位教授學習。先聽教授的課,后參加他的研討班。最后教授認為你“孺子可教”,才會給你一個博士論文題目。再經過幾年的努力,搜集資料,寫出論文提綱,經教授過目。論文寫成的年限沒有規(guī)定,至少也要三四年,長則漫無限制。拿到題目,十年八年寫不出論文,也不是稀見的事。所有這一切都決定于教授,院長、校長無權過問。寫論文,他們強調一個“新”字,沒有新見解,就不必寫文章。見解不論大小,唯新是圖。論文題目不怕小,就怕不新。我個人覺得,這是非常重要的一點。只有這樣,學術才能“日日新”,才能有進步。否則滿篇陳言,東抄西抄,饾饤拼湊,盡是冷飯,雖洋洋數十甚至數百萬言,除了浪費紙張、浪費讀者的精力以外,還能有什么效益呢?
我拿到博士論文題目的過程,基本上也是這樣。我拿到了一個有關佛教混合梵語的題目,用了三年的時間,搜集資料,寫成卡片,又到處搜尋有關圖書,翻閱書籍和雜志,大約看了總有一百多種書刊。然后整理資料,使之條理化、系統化,寫出提綱,最后寫成文章。
我個人心里琢磨:怎樣才能向教授露一手兒呢?我覺得,那幾千張卡片,雖然抄寫時好像蜜蜂采蜜,極為辛苦;然而卻是干巴巴的,沒有什么文采,或者無法表現文采。于是我想在論文一開始就寫上一篇“導言”,這既能炫學,又能表現文采,真是一舉兩得的絕妙主意。我照此辦理。費了很長的時間,寫成一篇相當長的“導言”。我自我感覺良好,心里美滋滋的,認為教授一定會大為欣賞,說不定還會夸上幾句哩。我先把“導言”送給教授看,回家做著美妙的夢。我等呀,等呀,終于等到教授要見我,我懷著走上領獎臺的心情,見到了教授。然而卻使我大吃一驚。教授在我的“導言”前畫上了一個前括號,在最后畫上了一個后括號,笑著對我說:“這篇導言統統不要!你這里面全是華而不實的空話,一點新東西也沒有!別人要攻擊你,到處都是暴露點,一點防御也沒有!”對我來說,這真如晴天霹靂,打得我一時說不上話來。但是,經過自己的反思,我深深地感覺到,教授這一棍打得好,我畢生受用不盡。
第二件事情是,論文完成以后,口試接著通過,學位拿到了手。論文需要從頭到尾認真核對,不但要核對從卡片上抄入論文的篇、章、字、句,而且要核對所有引用過的書籍、報刊和雜志。要知道,在三年以內,我從大學圖書館,甚至從柏林的普魯士圖書館,借過大量的書籍和報刊,耗費了大量的時間。當時就感到十分煩膩?,F在再在短期內,把這樣多的書籍重新借上一遍,心里要多膩味就多膩味。然而老師的教導不能不遵行,只有硬著頭皮,耐住性子,一本一本地借,一本一本地查,把論文中引用的大量出處重新核對一遍,不讓它發(fā)生任何一點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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