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父親做了胃癌手術(shù),我全部的心思都在父親身上,父親去世后,我是常常夢到父親,父親依然還是有病痛的樣子,醒來就傷心落淚,要買了陰紙來燒。在紙灰飛揚的時候,突然間我會想起鄉(xiāng)下的母親,又是數(shù)日不安,也就必會寄一筆錢到鄉(xiāng)下去。寄走了錢,心安理得地又投入到我的工作中了,心中再也沒有母親的影子。
老家的村子里,人都在夸我給母親寄錢,可我心里明白,給母親寄錢并不是我心中多么有母親,完全是為了我的心理平衡。而母親收到寄去的錢總舍不得花,聽妹妹說,她把錢沒處放,一卷一卷塞在床下的破棉鞋里,幾乎讓老鼠做了窩去。我埋怨過母親,母親說:“我要那么多錢干啥?零著攢下了將來整著給你。你們都精精神神了,我喝涼水都高興的,我現(xiàn)在又不至于就喝著涼水!”去年回去,她真的把積攢的錢要給我,我氣惱了,要她逢集趕會了去買個零嘴吃,她果然一次買回了許多紅糖,裝在一個瓷罐兒里,但凡誰家的孩子去她那兒了,就三個指頭一捏,往孩子嘴里一塞,再一抹,孩子們?yōu)樘嵌鴣恚锰嵌?,母親笑著罵著:“喂不熟的狗!”末了就呆呆地發(fā)半天愣。
母親在晚年是寂寞的,我們兄妹就商議了,主張她給大妹看管孩子,有孩子占心,累是累些,日月總是好打發(fā)的吧。小外甥就成了她的尾巴,走到哪兒帶到哪兒,一次婆孫到城里來,見我書屋里掛有父親的遺像,她眼睛就潮了,說:“人一死就有了日子了,不覺是四個年頭了!”我忙勸她,越勸她越流下淚來。外甥偏過來對著照片要爺爺,我以為母親更要傷心的,母親卻說:“爺爺埋在土里了。”孩子說:“土里埋下什么都長哩,爺爺埋在土里怎么不再長個爺爺?”母親竟沒有惱,倒破涕而笑了。
母親疼孩子愛孩子,當(dāng)著眾人面要罵孩子沒出息,這般地大了夜夜還要噙她的奶頭睡覺,孩子就羞了臉,過來捂她的嘴不讓說,兩人絞在一起倒在地上,母親笑得直喘氣。我和妹妹批評過母親太嬌慣孩子,她就說:“我不懂教育嘛,你們怎么現(xiàn)在都英英武武的?!”我們拗不過她,就盼外甥永遠長這么大。可外甥如莊稼苗一樣,見風(fēng)生長,不覺今年要上學(xué)了,母親顯得很失落,她依然住在妹妹家,急得心火把嘴角都燒爛了。我作想,如果母親能信佛,每日去寺院燒香,回家念經(jīng)就好了,但母親沒有那個信仰。后來總算讓鄰居的老太太們拉著天天去練氣功,我們做兒女的心才稍有了些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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