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馬克思恩格斯中國觀的主要內容
馬克思恩格斯的中國觀是馬克思恩格斯對中國的總看法,其中包括研究中國問題的立場、觀點和方法,也包括關于中國的歷史、19世紀國情、社會性質、中外關系、未來走向的分析論述,還包括關于鴉片戰(zhàn)爭以及相關的文明轉型、殖民主義、西方新聞報刊本質等一系列重大問題的科學判斷。
(一)關于研究中國問題的立場、觀點和方法
19世紀中葉及其前后,關注和研究中國問題的西方人不少,但多數人對中國特別是對鴉片戰(zhàn)爭等重大問題持有偏見。之所以這樣,是因為他們要么站在資產階級侵略者立場上,要么站在自己利益立場上,包括站在狹隘民族主義或西方中心主義立場上,持著歷史唯心主義的觀點和方法。馬克思恩格斯則始終站在國際無產階級和人類解放的立場上觀察和分析中國問題,同時,他們有著科學的唯物史觀作指導,特別是運用了“世界歷史”分析方法,因而,能夠對中國有關問題做出科學的闡述。
在馬克思恩格斯看來,19世紀中葉的中國問題與世界面臨的資本主義危機以及無產階級革命問題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馬克思在1853年寫的《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一文中開宗明義,引用黑格爾“兩極相聯”的辯證觀點,開始了對中國問題的分析。當然,馬克思的辯證法并不是黑格爾辯證法的簡單照搬,而是建立在唯物史觀基礎上的。馬克思恩格斯認為,19世紀中葉的鴉片戰(zhàn)爭所引發(fā)的中國革命與西方社會主義運動的興起,是世界歷史發(fā)展的必然產物。18、19世紀歐洲資本主義的發(fā)展使得真正意義上的“世界歷史”開始了,因為經濟發(fā)展的世界市場化,使得各民族在經濟上聯成一體。以中國為代表的東方落后國家不得不被迫卷入資本主義經濟發(fā)展的世界潮流之中。正如馬克思所說:在英國大炮的轟擊下,“天朝帝國萬事長存的迷信破了產,野蠻的、閉關自守的、與文明世界隔絕的狀態(tài)被打破,開始同外界發(fā)生聯系”[4]。而西方資本主義在推動世界經濟發(fā)展的同時,其內在固有的矛盾也暴露出來,這就是對內殘酷剝削工人,對外血腥開辟殖民地、掠奪殖民地人民的財富。這必然要引發(fā)國內矛盾以及與殖民地人民的矛盾。中國作為當時世界人口最多(約3億,占世界人口總量的約1/3)、經濟體量較大的國家,必然要隨之產生內外復雜的經濟和社會矛盾。而由這些矛盾引發(fā)的中國革命也必然與西方無產階級革命聯系在一起。后來列寧、毛澤東對中國革命的分析是與馬克思恩格斯完全一致的,即中國革命,特別是反帝反封的新民主主義革命是世界革命的一部分。
馬克思恩格斯還運用“世界歷史”分析方法,預見到太平洋經濟中心時代的到來,主張把中國放在這種世界格局轉變中來看待。馬克思是一位嚴謹科學的理論家,他反對狹隘的西方中心主義,認為隨著世界經濟交往的增加,世界經濟中心會轉移。正像古代和中世紀地中海是中心,到18、19世紀大西洋是中心一樣,隨著美洲和亞洲航線的增多,太平洋兩岸將會成為世界經濟新的中心,包括美國的舊金山、中國的廣州、新加坡、澳大利亞的悉尼,都會變成人口稠密、貿易方便、工業(yè)發(fā)達的地區(qū)。“那時,太平洋就會像大西洋在現代,地中海在古代和中世紀一樣,起著偉大的世界水路交通線的作用;而大西洋的地位將要下降,而像現在的地中海那樣只起一個內海的作用”。[5]馬克思的預言今天已經變成現實。
馬克思恩格斯絕非純粹的科學主義者,同時也是真正的人道主義者。他們的價值觀是追求人民幸福、人類解放,而不是狹隘的資產階級利益觀或狹隘民族主義。他們始終站在被壓迫人民和被壓迫民族一邊,為維護其利益和尊嚴而奔走呼號。他們歌頌中國人民反抗外敵入侵的英雄氣概,也褒揚中國政府中一些正直官員面對侵略者的正義抗爭,而貶斥、揭露侵略者的言論和行徑。一句話,馬克思恩格斯是從歷史的標準和道德的標準,亦即科學標準和人文價值標準來評價歷史事件的。他們是真正的歷史代言人、正義伸張者。因此,他們能夠對有關中國的一系列問題做出科學公正的歷史評價、法律評價和道德評價。
(二) 關于中國的歷史、當時國情和未來走向的科學分析。
馬克思恩格斯認為,中國古代文明曾經給予人類文明發(fā)展以巨大貢獻。馬克思高度贊揚中國古代技術發(fā)明對世界的影響:“火藥、指南針、印刷術——這是預告資產階級社會到來的三大發(fā)明?;鹚幇羊T士階層炸得粉碎,指南針打開了世界市場并建立了殖民地,而印刷術則變成新教的工具,總的來說變成科學復興的手段,變成對精神發(fā)展創(chuàng)造必要前提的最強大的杠桿。[6]恩格斯也說,“火藥和印刷術的發(fā)明”,“具有光輝歷史意義”[7]。恩格斯還說,中國人發(fā)明的造紙術,在7世紀傳到阿拉伯人那里,在9世紀輸入意大利[8]。馬克思恩格斯還論述過中國在許多方面的發(fā)明,如發(fā)明了火炮、紙幣、算盤、茶葉、絲織品、養(yǎng)蠶業(yè)等。[9]所有這些,都曾經極大地推動了世界文明的進程,甚至改變了西方人的生活方式。例如,從18世紀開始,英國人的茶葉消費迅速增長。不僅如此,中國人口一直占據世界之首,經濟長期處于領先地位。直到19世紀初期,中國還是白銀大國。馬克思說,“從17世紀初起,亞洲、特別是中國和印度,對歐洲和美洲的金銀市場一直起著重要的影響。”[10]
然而,到了近代,中國逐漸落伍,特別是進入19世紀后,中國國力逐漸下降。從1931年開始,歐洲對亞洲的貿易順差出現。馬克思這樣寫道,“對亞洲的輸入在1697年不到英國出口總額的1/52,而1822年已經達到約1/14,1830年達到1/9,1842年達到1/5強”。“在1842年,現代貿易史上第一次真的發(fā)生了白銀大量從亞洲運往歐洲的事情。”[11]
中國之所以衰落,直接原因是英國等西方列強的入侵。馬克思指出,“英國的仁慈強迫中國進行正式的鴉片貿易,用大炮轟倒了中國的圍墻,以武力打開了天朝帝國同塵世往來的大門,金屬貨幣流通才發(fā)生這樣一個明顯突出的轉折。”[12]
然而,從根本上說,是因為中國沒有跟上時代潮流。16世紀以后,西方經過文藝復興運動、工業(yè)革命和資產階級革命,已經從農業(yè)經濟逐步轉變?yōu)楣I(yè)經濟,從民族性的封閉發(fā)展逐步轉變?yōu)槭澜缧缘拈_放發(fā)展,從封建社會逐步轉變?yōu)橘Y本主義社會,一句話,從古代文明逐步轉變?yōu)楝F代資本主義文明。從而,人類社會的結構乃至整個世界格局都發(fā)生了根本的變化,即農村逐步從屬于城市、未開化或半開化的農業(yè)文明的國家逐步從屬于工業(yè)文明國家、東方逐步從屬于西方。[13]
中國社會則由于閉關自守而停滯不前。馬克思說,“一個人口幾乎占人類三分之一的大帝國,不顧時勢,安于現狀,人為地隔絕于世并因此竭力以天朝盡善盡美的幻想自欺。這樣一個帝國注定最后要在一場殊死的角斗中被打垮。”[14]中國就像一塊古代社會的活化石,社會基礎長期停滯不動。經濟上,中國一直是自然經濟,正如馬克思所說,妨礙與世界經濟交往的“主要因素,是那個依靠小農業(yè)與家庭工業(yè)相結合而存在的中國社會經濟結構。”[15]盡管到19世紀初,中國仍然是貿易大國,但由于經濟結構落后,最終必然被先進的工業(yè)經濟所打垮。馬克思認為,這種自然經濟抵觸新的工業(yè)經濟,而且“始終是東方專制制度的牢固基礎,它們使人的頭腦局限在極小的范圍內,成為迷信的馴服工具,成為傳統(tǒng)規(guī)則的奴隸,表現不出任何偉大的作為和歷史首創(chuàng)精神。”[16]政治上,中國長期實行封建專制,“皇帝通常被尊為全中國的君父”,而“皇帝的官吏也都被認為對他們各自的管區(qū)維持著這種父權關系”;而維系“這個龐大的國家機器的各部分間的唯一的精神聯系”就是“家長制權威”。[17]與這樣的經濟和政治相一致,在精神文化方面,中國的皇帝及其周圍的大官們常常“墨守成規(guī)”、“安于現狀”;而中國百姓常常保守落后、性情柔弱、過于節(jié)儉,寧愿庫藏金銀也不愿購買國外新產品。因此,中國這個東方古國已經成為“腐朽的”、“半文明”的國家,統(tǒng)治者必然“喪失統(tǒng)治權”,而其人民也似乎必然要被西方的鴉片所麻醉,然后才能“從世代相傳的愚昧狀態(tài)中喚醒。”[18]
在西方資本主義沖擊下,中國不得不被卷進西方領導的工業(yè)文明中來,使得傳統(tǒng)社會解體。[19]西方列強不僅實施炮艦政策使得中國割地賠款,用廉價商品占領中國市場,還對中國官員加以賄賂,進行非法鴉片貿易,毒害中國人民的肉體和精神。于是,造成了中國的金銀外流、財政減少、行政機關腐化以及對百姓的稅收增加等。馬克思說,“所有這些同時影響著中國的財政、社會風尚、工業(yè)和政治結構”,結果必然是傳統(tǒng)社會解體。[20]
英國等西方列強入侵中國造成兩個方面的結果。一方面,造成巨大的、令人吃驚的破壞,侵略者的野蠻行徑不僅破壞了中國傳統(tǒng)的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而且破壞了中國傳統(tǒng)的優(yōu)秀道德文化;另一方面,帶來了新的生產力,并迫使中國人與外部世界發(fā)生聯系,打破全盤排外意識,接受新的思想,使封建社會內部的革命因素迅速發(fā)展,最后必然引起人民革命,摧毀舊的社會制度,建立一個新世界。馬克思在論述英國侵略印度的結果時說:“英國在印度要完成雙重的使命:一個是破壞的使命,即消滅舊的亞洲式的社會;另一個是重建的使命,即在亞洲為西方式的社會奠定物質基礎”[21]。英國等侵略中國的結果也是如此。恩格斯說,英國對中國發(fā)動的鴉片戰(zhàn)爭破壞了中國的社會經濟基礎,而1894年的中日戰(zhàn)爭則造成“古老中國整個傳統(tǒng)的制度”完全崩潰。[22]
中國革命的動力最終來自于中國人民反對帝國主義和封建主義的斗爭。馬克思恩格斯對當時已經爆發(fā)的太平天國運動給予很高評價,認為這是“一場驚心動魄的革命”,它不僅會動搖中國的封建專制制度,甚至會引發(fā)歐洲大陸的政治革命。馬克思說,“中國革命將把火星拋到現今工業(yè)體系這個火藥裝得足而又足的地雷上,把醞釀已久的普遍危機引爆,這個普遍危機一擴展到國外,緊接而來的將是歐洲大陸的政治革命。”[23]當然,馬克思和恩格斯也看到了中國早期民主革命的局限性。例如,太平軍具有宗教色彩,不知道自己的真正使命,而只想改朝換代;只知道破化,不知道建設;只會勇敢戰(zhàn)斗,而害怕群眾;軍紀不嚴,招收流氓無產者參軍,采用引起恐懼戰(zhàn)術,給人以兇神惡煞的印象等。這些都是“停滯的社會生活的產物”。[24]但他們認為,中國人民的覺悟會隨著革命斗爭的發(fā)展而不斷提高。恩格斯分析道,1840-1842年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時,中國民眾還“保持平靜”,對戰(zhàn)爭漠不關心,但到了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時,反抗外敵的情緒就空前高漲,“民眾積極地而且是狂熱地參加反對外國人的斗爭”,“表明他們已覺悟到舊中國遇到極大的危險”[25]。
中國社會的前途怎樣?在馬克思恩格斯看來,中國隨著引進西方的先進生產力,包括鐵路、輪船、電報等新的交通聯絡工具,舊的文明即“以農業(yè)和手工業(yè)相結合為基礎的文明”將被消滅,新的工業(yè)文明將建立起來。恩格斯說,“在陸地和海上打了敗仗的中國人必定歐洲化,開放他們的港口以進行全面通商,建筑鐵路和工廠,從而把那種可以養(yǎng)活億萬之眾的舊制度完全摧毀。”[26]馬克思恩格斯預見到,隨著中國的發(fā)展,貧富兩級分化現象將出現,人們將要求重新分配財產,甚至要求消滅私有制。因此,“中國社會主義”將出現,且將不同于“歐洲社會主義”。他們說,“中國社會主義之于歐洲社會主義,也許就像中國哲學與黑格爾哲學一樣。” 他們甚至給出了新中國的名字即“中華共和國”。[27]
馬克思恩格斯還預見到,中國將對世界文明進程產生新的重大影響。恩格斯說,隨著中國革命的深入,“過不了多少年,我們就會親眼看到世界上最古老的帝國的垂死掙扎,看到整個亞洲新世紀的曙光。”[28]中國的工業(yè)化將會產生大量過剩人口,形成中國向國外的移民潮,并影響世界的勞動力市場,從而加速西方革命的步伐,加速資本主義的崩潰。這樣,“資本主義征服中國的同時也將促進歐洲和美洲資本主義的崩潰”[29]。可見,馬克思恩格斯期望中國革命和建設能夠促成世界性的資本主義文明的崩潰和社會主義新文明的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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