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首詞創(chuàng)新性和文化性很強,在宋詞傳播排名榜中,它是位列第一的。首先,這首詞題材創(chuàng)新。在蘇軾之前,詞多寫月下花前,紅香翠軟,羈旅行役,《赤壁懷古》把重大的歷史事件,杰出的英雄人物,雄奇的壯麗景觀和崇高的報國理想納入詞中,令人耳目一新,極大地提高了詞的文化品位。其次,風格創(chuàng)新。作品融寫景、議論、抒情于一爐,意境雄奇壯麗,情感深沉濃厚,語言靜警勁拔,形成豪放于外、委婉其內的一種獨特風格。為什么說豪放其外?他的句式表達,思想內容是非常豪放的,所以把他稱為開創(chuàng)豪放詞派的首篇。但是婉約其內,他表達對周瑜的艷羨、敬慕、佩服,實際上抒發(fā)自己的不得意,他是很婉約的,很含蓄的。
大體上領略了這兩首詞的內容,我們可以有一個比較。以上兩首詞的作者,毛澤東是舉世公認的一代偉人,蘇軾是曠世無雙的文壇名主,他們相隔九百年,但在詩詞、書法等方面精深造詣,相近相似處很多,兩首詞的藝術境界也有驚人的連接點和相似處。最主要的表現(xiàn)在四個方面。
一是豪情激蕩。都是借景抒情,雄奇壯麗,情景交融。二是意境雄奇。三是結構規(guī)范。表現(xiàn)在什么地方?這兩首詞都采用了上片寫景,下片抒情,由景及人,前后呼應這樣最規(guī)范、最常見的結構形式。作者都著力于思想內容的出新、創(chuàng)新。蘇軾有一句話:“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這首作品就體現(xiàn)了他這種理論主張。四是筆力勁建。思想發(fā)達、材料運用、藝術手法和語言提煉諸方面,都體現(xiàn)出那種大家巨擘那種獨有的文化創(chuàng)造力,體現(xiàn)出廣博豐富的知識學養(yǎng)和深厚扎實的藝術功底。另外,兩個人創(chuàng)作的年齡非常接近。毛澤東寫這首詞的時候四十三歲,蘇軾寫這首詞的時候四十五歲,兩個人都是在期待事業(yè)有成的壯年時期。
這兩首作品,也有區(qū)別。
首先,境遇格調有區(qū)別。《沁園春·雪》寫于1936年2月,毛澤東率長征部隊勝利到達陜北,而《念奴嬌·赤壁懷古》寫于蘇軾被貶黃州的時候。毛澤東是處于政治地位上升態(tài)勢的高層政治家,蘇軾是處于逆境的文學家,兩個人的心態(tài)情緒肯定是天壤之別。心情心態(tài)情緒的不同,必然反映到作品中。
第二,藝術氣象有區(qū)別。《沁園春·雪》是居高臨下,氣吞山河,積極樂觀;《念奴嬌·赤壁懷古》是艷羨周瑜,希望建樹,心有期待但又不可奈何。在封建社會的體制下,他不會像毛澤東有那樣的開放性、開創(chuàng)性。所以,他是深沉含蓄,他的命運是朝廷安排的。
第三,藝術境界有區(qū)別。毛澤東的詞是屬“無我之境”,側重物象,人在物外,而萬物皆備于我。他是以局外人的眼光,描述景物和評論歷史,超脫大氣。而蘇軾的詞恰恰相反,是屬于“有我之境”,著眼于人,而身在詞中。他是物我為一,情感深沉而執(zhí)著,人情味很濃,思想行為更像普通人。無論是祭奠也好,那種期待也好,更像普通人,也更貼近人情事理。
第四,藝術表現(xiàn)有區(qū)別。《沁園春·雪》是以“橫掃千軍如卷席”的那種氣勢,平面描述宏大景象,縱向議論英偉人物,但是宏大當中不乏細膩,詠雪而不拘泥于雪?!赌钆珛?middot;赤壁懷古》是另一種氣象,《念奴嬌·赤壁懷古》緊扣題目,每一句,每一字,每一個景象都圍繞著“赤壁懷古”來寫,所以全篇是以周瑜一個人貫穿始終??梢钥闯鲎髡呔诓贾谩⑨樐_細密、前后呼應,充分展現(xiàn)了文學巨擘大將的深厚功力和精神造詣。這兩首詞體現(xiàn)出鮮明的藝術個性,成為中國詞史上的絕世“雙璧”。
我再講一段,據(jù)說毛澤東創(chuàng)造了《沁園春·雪》之后,秘而不宣,九年之后在重慶談判的時候才抄錄了贈給柳亞子,當時《新民報》副刊率先發(fā)表,《大公報》也相繼刊載,當時和詞和評論幾近百篇,形成一個熱點、焦點和熱潮。蔣介石看了以后很惱火,就問陳布雷,你看毛澤東的詞如何?陳布雷就如實回答三句話,氣勢磅礴,氣吞山河,可稱蓋世之精品。蔣介石氣憤地說,我看他毛澤東野心勃勃,想當?shù)弁?,想稱王稱霸,想復古,想倒退,你要趕快組織一批人,寫文章批判他。所以沒幾天,《中央日報》刊登出了“圍剿”《沁園春·雪》的作品。當時周恩來也指導重慶進步文化界積極響應,郭沫若率先發(fā)表和詞,解放區(qū)的鄧拓、陳毅也都寫了和詞,依韻奉和,來回擊國民黨這次文化圍剿。形成這種陣勢以后,為了打壓和消解毛澤東詞的巨大影響,國民黨還發(fā)了內部通知,凡是能寫詞的都要寫詞上報中央,從當中挑選佳作,要以國民黨領導人的名義發(fā)表,說明國民黨也有人才。但是數(shù)千上萬首,沒有一首能夠中意的。所以這個詞的藝術個性和藝術功力,不是誰都能夠比的,他沒有那種體驗,沒有那種高度是寫不出來的。但是國民黨還不罷休,又用重金雇傭上海和南京的所謂“高手”,繼續(xù)創(chuàng)造,但是搞了相當一段時間,也沒有拿出一首能夠中意的作品,據(jù)說組織了三次反擊都沒有成功,等于是失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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