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隨機性的非程式化路徑
網絡反腐作為一種民間自發(fā)的監(jiān)督機制,它固然帶有平民性、扁平化的特點,因而便捷迅速、參與度高、富有活力。但也正因如此而成就它的另一面,即網絡反腐不可能具有體制內反腐的那種制度化、程式化要素,不可能有受理、立案、管轄、偵查、移送、起訴等復雜而嚴格的法律規(guī)范、權責設定與程序步驟,因而難免會出現(xiàn)隨機性、盲目性和不可預測性,更像一種魚龍混雜、真假相伴、無序行進的群眾運動,進而也就會有這樣或那樣的不當、甚至是違法事情的發(fā)生。例如在“雷政富事件”中,雷政富的不雅視頻曾在網上被火爆熱傳,這種火辣“公示”、熱評對當事者而言無疑是一種很大的傷害。2012年11月24日,有網友又貼出圖片并稱該女子為雷政富“干女兒”,這立即成為微博熱門話題,但隨后即被證實此為虛假信息,照片為廈門某女大學生的藝術照,與雷政富并無關系。[21]這些熱傳的“人肉”照片無疑造就了很多無辜的受害者,也涉嫌侵犯隱私權和名譽權。此外,在廣州市番禺區(qū)“房叔”事件中,“房叔”蔡彬涉嫌腐敗被查,但隨后對泄露“房叔”房產信息者予以撤職的決定再度引起熱議,特別是被舉報者和舉報者都被處理的現(xiàn)實尷尬,如何在保護個人財產隱私與監(jiān)督官員財產公開之間取得平衡、“網絡反腐”如何保證程序正義等,隨即成為輿論焦點,[22]同時,也引起人們對這種“非常規(guī)反腐”所產生的某些娛樂化、網絡暴力傾向的擔憂。
三、社會轉型條件下網絡反腐“體制外”運行中的問題之反思
網絡反腐作為網絡公共領域的一股新興民主力量、一種發(fā)自民間的有效監(jiān)督機制,其重大的積極作用不容否定。特別是在當下腐敗與反腐敗的“相持”狀態(tài)下,[23]它不僅為各級紀律檢查委員會、監(jiān)察機關提供了打擊腐敗分子的新途徑、新戰(zhàn)場,同時也確實給貪腐官員造成了巨大的壓力,擠壓了腐敗空間。然而,我們對網絡反腐“體制外”運行中存在的問題也不能視而不見。其中,有些問題是網絡發(fā)展的自身屬性和局限所帶來的,就如有學者指出的,網絡就像打開的“潘多拉盒子”,“它誘使我們將人類本性中最邪惡、最不正常的一面暴露出來,讓我們屈服于社會中最具毀滅性的惡習;它腐蝕和破壞整個民族賴以生存的文化和價值觀”,[24]而“互聯(lián)網與生俱來就帶有民粹主義傾向”,[25]這在我國似乎更為明顯,但更多的問題則與我們當下的社會轉型和體制改革密切相關,并產生了一定的風險。
(一)根源:改革遲滯的問題淤積與網絡輿情的濃重政治關懷
網絡反腐的場景之所以如此火爆并出現(xiàn)上述問題,固然有包括文化傳統(tǒng)、國民素質、網絡屬性、時代潮流等諸多復雜的原因,但更主要的則是因為我們的制度改革明顯滯后于轉型發(fā)展而出現(xiàn)了錯位、扭曲乃至撕裂,導致無處釋放的民情民怨就通過網絡反腐這近乎“最后出口”的管道噴涌出來。
1.腐敗蔓延升級與“運動式”反腐的內在張力。當下我國己進入社會轉型的關鍵期,但“深水區(qū)”的制度變革未能適時跟上,尤其是權力制約機制未能有效建立起來,因此各種腐敗分子趁機大肆尋租、花樣翻新,可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總體上是“防治力度加大和腐敗現(xiàn)象易發(fā)多發(fā)并存”,反腐壓力居高不下;[26]與此同時,國家的反腐政策基本上仍處于一種“運動式”反腐狀態(tài),階段性、選擇性、策略性的“嚴打”、“整風”特點突出。盡管我們對這種方式有很豐富的歷史經驗,運行起來很方便,某些效果也比較明顯,但難以從根本上遏制腐敗的發(fā)展勢頭,常常會出現(xiàn)“這邊鏟、那邊出”、“按下葫蘆浮起瓢”的現(xiàn)象,也會因決策者的不同而發(fā)生反腐取向的變化。而民眾則身處腐敗蔓延升級所帶來的痛楚感受之中,當“運動式”反腐與腐敗蔓延之間的張力不斷加大進而不能產生所期盼的效果時,民眾就會滋生某種失望情緒,全民“上陣”的網絡反腐就隨之涌來,相應的問題也就出現(xiàn)了。
2.權利意識覺醒與訴求渠道阻塞的巨大反差。一方面,隨著民主和法治進程的推進,民眾的民主意識和法治觀念日漸覺醒,對反腐的要求不斷提高,而對國家的反腐期待也遠遠超出了實際的反腐成效,從而在觀念上形成一定的落差;另一方面,民眾的訴求表達機制不暢,盡管社會轉型釋放出來的利益和訴求越來越多,體制化的表達機制卻相對滯后,一些截訪、勞教、跨省抓捕、暴力拆遷等強權行為又嚴重抑制了民眾的表達渠道,更沒有建立起民主化、法治化的官民對接、開放參與的機制。這種反差無疑促發(fā)了網絡反腐過程中出現(xiàn)的問題。正如有論者所指出的那樣,如果“有更多的地方去表達,在人大表達,在媒體表達,在法庭上表達,當一個社會不那么過度地依賴網絡,不是什么都逼到‘到網上發(fā)個帖子’、‘到微博上吸引關注’時,也許網絡才不會那么亢奮”。[27]
3.公權暴力與民間暴戾的共生互斥。由于制度改革滯后,公權力受到約束較少,一些地方政府和官員出現(xiàn)了不作為、違法行政、暴力執(zhí)法以及不當處置公共事件等問題。公權力的不當行使嚴重削弱了政府的權威和公信力,公眾對政府的懷疑、質疑和“逆反”心理加重,進而誘發(fā)人們的不合作甚至抵抗心理,這不僅嚴重削弱了民眾的理性參與精神和能力,也在一定程度上滋生了某種暴戾的幽暗情緒,民粹主義意識隨之沉渣泛起,從而助長了網絡上攻擊謾罵、窮追猛打、無拘無束、眾人推墻的暴戾風潮。而這種公權暴力與民間暴戾既相互催生、又相互排斥的情勢,無疑容易讓一些地方執(zhí)政者產生某種政治化的“救急”策略偏好,并力圖通過強力性的“大棒”控制或者綏靖性的“擺平”舉措來息事寧人。于是,網絡反腐往往忽視乃至舍棄司法途徑,忘卻法治觀念和規(guī)則意識,而徑直于“體制外”途徑進行狂歡發(fā)泄,加劇網絡反腐的困境和風險。
正是改革遲滯帶來的問題淤積和網絡反腐處境,使得我國與西方國家相比,我們的微博非常關注政治新聞,而在德國,微博則更類似于個人社交工具,很少談論政治事件,也很少謾罵扣“帽子”。[28]著名市場調查公司美國尼爾森曾發(fā)布的一份亞太各國網民的用戶習慣報告也指出,中國網民發(fā)表負面評論的意愿約為62%,而全球網民的這一比例則為41%,即出現(xiàn)了所謂的“壞消息綜合征”。對此有分析者稱,這是轉型中國的一些社會瘤疾積重難返、一些矛盾沖突久治不絕、一些公共服務遲遲不到位所帶來的心理反射,是一種“感同身受”和“情緒宣泄”的需要。[29]也正是這一獨特的政治關懷和訴求境遇催生、放大了網絡反腐的“體制外”狂歡,進而促發(fā)了某種狂歡風險。
(二)后果:網絡反腐的“體制外”狂歡及其風險
在民眾通過自媒體、新媒體渠道揭露腐敗、表達訴求的過程中,網絡平臺成了全民“親自操刀”反腐、無拘無束發(fā)泄情緒的一塊“飛地”和激情建構的舞臺。在這里,每個人都既是參與者、圍觀者,也是創(chuàng)作者、表演者。于是,在這種民間操刀、群起反腐所伴生的偶然迸發(fā)性、多重目的博弈、非理性化、非程式化傾向的作用下,就難免會出現(xiàn)根據(jù)是否“吸引眼球”的“好料”而進行的選擇性爆料。同時,各種理性與非理性的感受、想象、猜測、演繹等就如洪流一般被瞬間編織其中,不同角色、各懷目的卻又即興構建著同一部反腐主題而結局并不確定的現(xiàn)場劇本。這樣,“網絡反腐”似乎是一個無主體、娛樂化并帶有某種幻覺成分的大眾編導劇場,在不可計量的放大、剪裁、嫁接、添附中,通過“眾人拾柴火焰高”的方式,演繹著一場場“體制外”的反腐“大戲”,成為人們宣泄不滿情緒、滿足心底預期的“正義狂歡”。然而,這種體制外的“正義狂歡”確實會對規(guī)范化的體制內反腐帶來某種不良影響,加劇“網絡反腐”的不規(guī)范性、不可預測性和娛樂化,一旦搞不好甚至還容易變成網絡“黑打”。[30]就是那些“反腐斗士”對此也持謹慎態(tài)度,如羅昌平就對他微博舉報是個“里程碑”的說法不予認同。在他看來,劉鐵男倒臺僅僅是個案的突破,其標本是不成功的,更不可復制,它對制度沒有貢獻。[31]而朱瑞峰也認為,不讓權力在陽光下運行而僅靠這種吸引眼球的“情色反腐”,并不是正常的法治進程,甚至有點荒誕,網絡狂歡“畢竟不是一個長期的解決問題的方式”。[32]為此,學者們強調,微博反腐己經越來越重要,攪動了中國官場,但它只治標不治本,最終還是要通過制度啟動和程序展開,“鼓勵微博反腐,更重要的是要真正地激活我們己經存在的各種各樣的反腐制度”。[33]這就意味著,網絡反腐的“體制外”狂歡是帶有很大風險的,必須予以理性審視和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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