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實力”世界觀
我在美國時,8月中旬,位于華盛頓腹地最重要的智庫——國際戰(zhàn)略研究中心,曾召開了一場美國“亞洲再平衡戰(zhàn)略”的討論會。
彼時選戰(zhàn)正酣。我一進會場,就有人給我看手機新聞,勞工組織剛制作了一部競選宣傳片,片名《中國去死》,講中國工人如何搶走了美國工人的工作。他特意給我看民主黨競選團隊的推特(相當于微博)評論:“呃……”勞工組織本偏左,離民主黨更近,但宣傳片卻離民主黨外交政策甚遠,與偏右的共和黨站一塊兒去了,把民主黨狠狠惡心了一下。
隨著陷入危機的美國為債務、就業(yè)和長期財政平衡尋找出路,中國作為美國最大的債權國,也成了大選炒作的話題。奧巴馬政府一直拒絕把中國列為匯率操縱國,如果列為匯率操縱國,就將意味著敞開貿易制裁的大門。而羅姆尼則打算這么做,他說:“美聯(lián)儲擔心,中國的貨幣政策阻礙了全球經濟復蘇的正常進程。”亞洲有全球最大的主權基金財富,這是美國國家利益的關切。與會國防部的官員開玩笑說:“希拉里挺敬業(yè)的,對坐十幾個小時的飛機飛到南亞,在悶熱的天氣里看幾小時冗長的當?shù)孛袼變x式毫無怨言。”
“軟實力”是奧巴馬頻繁使用的概念。他在第一任期形成的亞太“再平衡”政策可概述為:增加美國在亞洲的軍事存在,與中國周邊國家建立更緊密的安全防務聯(lián)系,從澳大利亞、印度、日本、菲律賓、新加坡、韓國到越南,形成包圍圈。這場討論會,大家的話題是,在減少4000億美元國防開支的前提下,如何協(xié)調亞太和其他地區(qū)的軍事部署,增加美國的影響力。如果奧巴馬連任,民主黨平衡財政預算的唯一出路就是削減國防開支。羅姆尼應共和黨內國防鷹派的要求,堅持國防預算不減反增,但他上任后是否真這樣做,還不一定。
與會的有國防部與國務院的官員,話語來來回回,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詞是“多邊機制”。作為技術官僚,他們的討論具體到操作,比如參加會議的次數(shù)、外交日程的安排、弗吉尼亞潛艇等具體軍事資產的調度等。但有一個思想在主導著他們的外交政策討論,那就是國際政治理論大師、國家情報委員會前主席約瑟夫·奈提出的“軟實力”,這也是奧巴馬任內外交政策上使用最多的詞。比如,一位要求匿名的國防部官員說:“加強在東南亞的軍事醫(yī)療援助,在反恐、醫(yī)療與災難援助上,要做出迅速反應。”一位國務院官員說:“21世紀,東盟將成為對美國最為重要的亞洲多邊機制,美國將主要通過它來傳達美國在亞洲的利益和關切,并表明,美國不對介入主權與領土糾紛問題感興趣。”“美國因單邊的、軍事力量為主的外交介入,備受亞洲一些國家的批評。解決方法是讓美國外交變得更具綜合性和立體感,商業(yè)、軍事等多管齊下。”
“軟實力”更高一層的運用是成為規(guī)則制定者,帶著大家一起玩。史汀生中心的理查德·科朗寧(Richard Cronin)說:“美國在湄公河的諸多項目,從教育、健康醫(yī)療、軍事合作到氣候環(huán)境,都是為了讓這些湄公河國家能夠在部長、首腦級別進行對話,消除他們的歷史宿怨和不信任,從而增加美國的軟實力和影響力。美國工作的重點,不僅是保持與同盟國的聯(lián)系,同時也要在同盟國家之間建立聯(lián)系,從而成為規(guī)則的制定者,把中國納入到規(guī)則體系中來。”一位華盛頓的說客告訴我:“美國商界許多人認為,強調知識產權將給許多美國公司提供進入中國市場的機會。”規(guī)則的運用是會產生利益的。
對美國外交圈來說,“權力”的概念正在演變。在亞太政策的討論中,官員們紛紛提到,加強美國在亞太影響力的支柱,包括網絡安全,“加強網絡不安全的事故管理,加強網絡和信用卡體系的安全”。隨著網絡安全司令部的成立,網絡空間已是外交決策中不可忽略的領域。
各國的相互依賴越來越深,外交的對抗性質越來越弱。國際戰(zhàn)略研究中心的拉夫·柯薩(Ralph Cossa)如此說:“對美國來說,飛越亞洲,不是個想不想的問題,而是個能不能的問題。美國政府正把槍口對準著自己的額頭,所以決不會扣動扳機。”但經濟的合作與地緣政治的沖突卻在向兩個不同的方向背道而馳,在未來十年里,體現(xiàn)傳統(tǒng)地緣政治的朝鮮問題將與網絡安全一起并列美國亞太政策的外交重點。
奧巴馬任內,得分最高的是外交。他在重建美國的世界道德形象上很成功,對以色列不過度偏袒,向伊斯蘭世界喊話和解,擊斃本·拉登,從阿富汗撤軍,與俄羅斯“重啟”關系,亞洲“再平衡”,在阿拉伯政治變動中“幕后領導”,讓英法在利比亞空中行動中領頭,不直接軍事干預敘利亞,用“巧實力”發(fā)揮影響力。奧巴馬與羅姆尼世界觀的不同在于,奧巴馬的外交政策是為一個權力分散的世界而設計的,羅姆尼則擁抱了里根主義的“通過力量獲得和平”,他打算在奧巴馬的各項外交議題上表現(xiàn)出強硬。
三聯(lián)生活周刊:你如何看待當前美國在全球的影響力?這種影響力是在衰退中,還是找到了更好的方式?共和黨人猛烈地抨擊奧巴馬總統(tǒng)的“幕后領導”政策以及他欲削減國防開支的意圖,你怎么看?你認為軍事力量也可以成為一種軟實力嗎?
約瑟夫·奈:我不認為美國處于衰退中。在《權力大未來》(The Future of Power)一書中,我也已經詳細說明了我的理由。國家的興衰并不像人的壽命一樣可以預見。盡管現(xiàn)在人們普遍預測,未來幾十年中國、印度或巴西會超越美國,但對于美國來說,更大的威脅可能是來自當代野蠻部落和非國家行為體。此外,在不安全的信息網絡空間,權力擴散可能比權力轉移威脅更大。傳統(tǒng)智慧通常認為,擁有最強軍事力量的國家可以主導一切,但在信息時代,最擅長國際報道的國家(或非國家實體)可能勝出。正如我在書中所述,信息革命和全球化正在為非國家行為體提供新的權力資源。
與此同時,我認為我們正在見證“其他力量的崛起”,這將要求美國采用一種更具有合作精神的戰(zhàn)略,正如奧巴馬一直試圖做到的那樣。21世紀美國權力遇到的問題并不是權力衰落,而是美國沒有意識到,如果沒有其他國家的幫助,即使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也無法實現(xiàn)其目標。這需要我們對權力本身、權力的變化以及如何構建巧實力戰(zhàn)略有更深的理解,需要我們超越大國興衰的經典論述。美國可能仍然是21世紀最強大的國家,但這并不意味著美國將統(tǒng)治世界,我們實現(xiàn)目標的能力將取決于巧實力。美國人不應該再問誰是全球老大的問題,也不應該總是考慮主導權,而應該開始了解,如何綜合運用各種權力手段構建巧實力戰(zhàn)略,尋求與他國相關而不僅是超越他國的權力。許多共和黨人不喜歡這樣,但是還有許多人理解那正是世界的發(fā)展方向,比如羅姆尼現(xiàn)在的顧問羅伯特·佐利克。
軍隊等有形的硬實力資源既可以產生命令式行為(通過贏得戰(zhàn)爭),也可以產生同化式行為(通過吸引)。例如,2004年東亞海嘯后,美國海軍向印度尼西亞提供的救援極大地增強了美國對印尼人的吸引力。美國海軍2007年海洋戰(zhàn)略中不僅提到了作戰(zhàn),還提到“要運用海上力量在國家間建立信任與信賴”。由于吸引取決于行為對象的思想認知,因此,既定資源最終產生的到底是硬實力行為還是軟實力行為,行為對象的認知發(fā)揮著重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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