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遠征（中銀國際控股有限公司董事兼首席經濟學家）：企業(yè)創(chuàng)新面臨嚴峻的外部形勢

中國現在的宏觀經濟運行特征是被出口所引領，或者說，中國的宏觀經濟政策被出口所綁架。大概在上世紀90年代以后，中國已經逐步走向出口導向型的經濟，在這樣出口導向型經濟情況下，GDP中一個很重要的貢獻因素就是出口。所謂國進民退，如果不考慮機制原因，不考慮其它原因，你會看到它是由政治因素造成的。中國的投資部門中，民間投資中主要是看兩個行業(yè)，一是出口部門，二是房地產，如果這兩塊兒萎縮，經濟肯定在下滑。那么，為了讓經濟維持在一個水平上，政府不得不大力投資，于是中國經濟就跟世界經濟綁在了一起，世界經濟的走勢對我們變得就非常重要。

一、2008年發(fā)生國際金融危機以后，世界經濟出現了急劇衰退，被稱為“二戰(zhàn)”后最大的衰退。金融危機的本質是什么？是“恐慌性的去杠桿化”。金融企業(yè)也是一個企業(yè)，它的金融方式跟工商企業(yè)有很大的不同，它是用杠桿來操作。金融危機是這樣的杠桿維持不住了，突然“恐慌性的去杠桿化”導致了世界經濟的衰退。反危機的政策是什么政策？在行內看來，由于去杠桿，就得加杠桿，叫“再杠桿化”政策。無外乎是撬動三張資產負債表，即國家赤字財政、企業(yè)向銀行貸款、家庭擴大資產債權。中國去年的反危機政策跟這三張負債表密切相關。

在這種情況下，世界經濟究竟會怎樣？大家認為去年年底危機已經過去，但今年又出現的歐洲主權債務危機表明國家資產負債表的擴大不可能無限化，意味著過去的反危機政策只是把私人債務問題轉移到了國家債務上，而國家債務不可能無限化的情況下，這個市場還會垮掉。歐洲主權債務危機實際上是過去金融危機本質現象的另外重現。個人的、企業(yè)的資產負債表不能持續(xù)，現在是國家資產負債表也不能持續(xù)，都有一個去杠桿，這會不會再影響世界經濟，使復蘇的勢頭減緩、消失，經濟出現二次探底？

從目前情況來看，第一，這會有更大的問題，因為歐元是不會崩潰的，只不過會出現大幅貶值。第二，世界經濟勢頭肯定是在放緩，因為財政的不可持續(xù)性需要緊縮。按照現在的時間表，2015年要緊縮到財政赤字的3%左右，至少這個延緩進程要五年，這對中國的出口有會很大影響。第三，這就構成各國的政策出現分裂。這在20國峰會得出一個折衷的結果，就是貨幣政策。我國一直維持寬松的政策，各國的利率還是在0到0.5之間，各國財政退出已經各有各的安排，這樣政策也出現了分裂。最大的結果就是對過去貨幣體系、金融體制起了重大影響，最核心的問題就是貨幣的錨開始在漂移，過去的貨幣體系是以美元、歐元為中心，美元經過金融危機受到嚴重打擊，歐元也在這次主權債務危機中受到打擊，所有的貨幣開始浮動，整個世界經濟就變得非常混亂，于是重建世界經濟體系就變成刻不容緩的任務。在這種情況下，持續(xù)創(chuàng)新與發(fā)展就變得非常重要。

過去我們所說、所學的危機理論都是生產過剩性危機，是由于生產的擴張遠遠超過需求的擴張，出現生產過剩導致的危機。而這次是金融危機導致的經濟危機，這種危機形式是過去沒見過的，因此沒法預見危機的情狀或者發(fā)展的方向，這就是全球各國所有的預測機構頻頻失靈的重要原因。中國股市的波動跟這個也有關系。

二、凱恩斯宏觀經濟政策有效嗎？凱恩斯的政策是在生產過剩情況下，如果提高有效需求可以反危機，其中很重要的一條就是企業(yè)利潤最大化。要達到企業(yè)利潤最大化就需要投資，未來投資前景不好，可以增加貨幣供應量，降低利息率，甚至提高外債預期利潤率。生產過剩危機的周期是由固定資產更新周期決定的，那么固定資產更新周期會提前，從而化解危機。但是種種跡象表明，全球企業(yè)的行為在發(fā)生變化，不是追求利潤最大化，而是追求負債最小化，這種現象過去沒有見過。比較近似的例子就是上世紀90年代日本的情況，這是日本經濟陷入15年低迷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現在全球的經濟學普遍在討論結構條件、技術進步、經濟學開始轉型供給方面的研究，但經濟學對這方面的了解非常少，對供給方面經濟增長的研究相當不足，但至少現在低碳技術可能成為技術進步的一個方向。從短期看，世界經濟可能會處在一個比較長的低迷時期，世界經濟再重新振興有賴于供給方面，尤其有賴于技術進步，因此持續(xù)創(chuàng)新發(fā)展就變成全球性的問題。

怎樣解決中國宏觀經濟和結構調整的矛盾？中國經濟短期看是由出口導向型經濟所決定，因此被出口所綁架。經濟增長是各個方面都非常關注的一個問題，2009年出口對GDP的貢獻是負4.15，今年出口對GDP至少是零貢獻。今年經濟增長理論上應該超過12%。12%以上的經濟增長速度顯然是過熱、過快。換言之，只要出口是零貢獻，中國經濟增長今年就無過低之憂。從全年情況來看，今年一季度我國GDP增長速度為11.9%是一個高點，之后GDP開始逐漸回落，大概在四季度回落到8%-8.5%左右，全年的經濟增長速度平均能維持在9%-10%之間?，F在人們擔心市場回落太快，擔心中國經濟二次探底被套住，這種畸形預期將推動市場下降。

增長環(huán)境的發(fā)展變化有幾個因素。第一是世界經濟的環(huán)境在發(fā)生變化，外面的市場不像過去那樣了。第二是勞動力無限供給的狀況正在改變。據統(tǒng)計分析，農村青壯勞動力50%以上已經離開農村進入城市成為農民工，農村這個蓄水池正在干涸，因此工資上漲會成為一種普遍趨勢。既然工資增長是一種普遍趨勢，那么機制轉變就變得非常重要。我們的勞資談判機制正在建立，中華全國總工會已經要求今年全部建立勞資談判機制，工會要代表工人利益跟老板談判。第三是人口在發(fā)生變化，中國的人口結構正在急劇老化。據聯(lián)合國統(tǒng)計，到2020年中國65歲以上的人口大概占到12%左右。中國現在是投資推動型經濟，儲蓄率要轉化為投資，變成投資推動型。儲蓄率過去比較高，很重要的原因是中國計劃收入很成功，人口撫養(yǎng)比急劇下降，所以中國儲蓄率進入上世紀90年代后陡然升高。人口老齡化意味著撫養(yǎng)人口再次上升，人口撫養(yǎng)比發(fā)生變化，儲蓄率會下降，這樣投資資源就會減少。企業(yè)的發(fā)展不能再依賴要素的投入，因為往后勞動力要素變貴了，資本要素也同時變得稀缺，技術進步和持續(xù)創(chuàng)新就變成了很重要的問題。從另一方面講，技術進步和持續(xù)創(chuàng)新也是中國經濟走到這個階段必然會發(fā)生的。

三、未來可能發(fā)展的方向。金融方面在未來十年中會碰到非常重要的變化。去年中國經濟已經全球第三，今年中國經濟有可能會達到全球第二，去年中國出口及對外貿易是全球第一，這兩方面預示著中國是全球最大的經濟體之一。如果不出意外，快則十年、慢則十五到二十年之后，中國將成為全球最大經濟體，到那時貨幣安排一定是國際安排，這就是經常說的人民幣國際化問題。人民幣國際化不是中國本身的原因，它是全球的原因，由于美元急劇波動，計價和結算就變得非常重要，這就是為什么人民幣一下被很多國家視為儲備貨幣和結算工具的原因。人民幣國際化在某種程度上是滿足了國際需求。從中國本身來說，如果擴大出口，人民幣結算至少可以避免美元匯率波動的風險，能平均降低3%左右的成本，這是很大的一個收益，中國和世界都有這個意愿。正是在這樣的鼓勵下，人民幣從2010年3月份在跨境貿易結算方面突然加速了，到目前為止已經是445億人民幣，其中香港結算擴大到20個省。這個規(guī)模會越來越大，人民幣國際化會給企業(yè)提供新的視角、新的機會。

總體看來，無論是國際上的潮流還是國內的壓力，技術進步和持續(xù)發(fā)展變成了一個主旋律，這里有很多的機會在顯現。除了企業(yè)的改革、人民幣地位的變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變化就是“十二五”期間可能政策導向也要發(fā)生變化。預計由GDP導向轉向國民收入導向，以提高國民收入為導向來安排GDP，安排其他投入。從這一點來講，公司成本如果持續(xù)上升，就迫使企業(yè)必須考慮技術進步的問題，所以富士康和廣本事件傳達了一個非常強烈的信號，表示這并不全是勞資之間的矛盾，它反映出勞動力無限供給的時代已基本走向結束，意味著中國制造業(yè)低成本的時代正在開始終結。特別是在“十二五”政策以國民收入為導向的情況下，技術進步在任何時候談都為時不晚，而且現在必須立即啟程。

（選自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與華晨汽車聯(lián)合舉辦的“持續(xù)創(chuàng)新與發(fā)展論壇”發(fā)言

據宣講家網站報告錄音整理）

（未經許可，不得復制、印刷、出版，違者負知識產權法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