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南朝詩歌在古代詩歌史上的四點貢獻
最后我想講講南朝詩歌在中國古代詩歌史上的貢獻。
第一,詩可以群,即南朝詩歌大大推廣了詩歌的用途。詩歌是文學,但我們也不要把它看得太過抽象、玄乎,文學也是有實際用途的,就是讓我們的人生更豐富一點。那么如何做到這一點?我們可以把它作為促進人與人之間和諧交往的潤滑劑。作詩和喝酒一樣,其實都是一種樂趣,一種享受。南朝詩歌的社會化極大促進了詩歌的發(fā)展。社會化會提供很多人際交往的機會和場合,大家一起比賽、唱和,同題共作,送別的時候也會作詩相贈。“群”的社會人際交往不僅局限在同族兄弟,可以是忘年交,也可以是一名高官與一個一般文士這樣地位高下懸殊的人之間的交往等多種關系。正因為如此,才產(chǎn)生了贈答詩、唱和詩等多種詩歌形式。所謂“詩可以群”,就是詩歌影響的范圍越來越大,傳遞方式越來越豐富多樣,這是南朝詩歌的一個重要貢獻。
這項貢獻發(fā)展到清代是種什么樣的景況呢?清代的好多詩人都不怕窮,只要會作詩就一定不會受窮。乾嘉時期有位詩人叫郭麟,特別窮,于是他就經(jīng)常到揚州的富商鹽商那里投獻詩歌,人家富商就會留他在家里招待上兩三個月,所以雖然窮,但他的日子實際上過得還不錯。自從看了郭麟的詩集以后,我才知道過去打秋風的詩要怎么寫。清代有許多禮儀場合需要作詩,比如某人出了一本書,某個達官貴人的兒子結(jié)婚或者生了個孫子,再或者有什么其他大事,這時候你去獻上一首詩,那對方一定會好好地招待你。這也是詩在社交上的功能,“詩可以群”,這一功能是從南朝開始發(fā)展起來的。如果我們要向某總借錢,當面說肯定很難為情,這時候我們要是不會寫詩可以用駢文,總之要用典故把它裝點起來。文學的裝點作用可以讓酷的人生顯得不那么殘酷一點,還變得風雅了。我認為這是南朝開始的一個貢獻。
第二,南朝詩歌豐富了詩歌的類型和題材,我將其概括為增加了詩歌的厚度。有文人詩、樂府詩;有貴族化的詩,也有民間的詩;有五言的,也有七言的。
第三,南朝詩歌達到了一個相當高的藝術高度,這一點要特別強調(diào)一下。南朝文學批評家鐘嶸寫了一本《詩品》來評價梁以前的詩歌,不包括《詩經(jīng)》《楚辭》,都是五言詩。他把詩的作者分為上中下三等,上品總共十二個人,這十二個人里面只有一位南朝詩人,那就是謝靈運。謝靈運當然很了不起,那是不是被列為中品和下品的詩人就不好呢?也不能這么說?!对娖贰防锏闹衅芬舶ê芏嗔瞬黄鸬脑娙?,比如陶淵明就是中品。很多人不理解為什么陶淵明的詩那么好沒被列成上品,是不是我們今天傳下來的書給抄錯了?并不是。南朝人對陶淵明的評價確實不如對謝靈運高,這主要是由于謝靈運是整個南朝的詩歌正宗,是時代的主流。
陶淵明雖然在南朝沒能獲得高評價,但在隋代出現(xiàn)了他的一個大粉絲,叫王績,這個人在把陶淵明捧上經(jīng)典地位這件事上可以說居功至偉。巧的是謝靈運在南朝也有一個粉絲叫王籍,前面我們說的“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就是他的詩句。王籍不僅在寫詩的時候?qū)W習謝靈運的風格,他本人也像謝靈運一樣喜歡到處去游山玩水。前面我們說像謝靈運這樣的詩人,他們成長在大家族,具有別人沒有的得天獨厚的條件,有書讀,有父輩教。大家應該都知道陳寅恪先生,他的成長經(jīng)歷跟謝靈運有點相似。陳寅恪先生十幾歲就到日本留學,后來又到歐美留學,環(huán)游世界。他可以不要任何學歷,不必讀博士學位,他只要讀書就行了,回國以后可以直接當清華教授,但是那是因為他有我們沒有的條件。他家里自己辦小學,請的都是什么人給他當私人教師?是我們中央大學中文系第一任系主任王伯沆,國學大家,一位老先生。這樣一個人給他教小學,肯定打下了好底子。謝靈運也是這樣,他從小跟著家里一個叫謝混的長輩。這個“混”字在我們今天看來可能沒有什么好的含義,但是這個字在古代讀二聲渾,渾然一體的渾。謝靈運的山水詩“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很可能是受到了謝混的兩句名詩“景昃鳴禽集,水木湛清華”的影響,清華大學的校名也是從這首詩中來的,而謝靈運又影響到了后面的王籍?!读簳?middot;文學傳》里特別提到了王籍的《入若耶溪》:陰霞生遠岫,陽景逐回流。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贊其為“文外獨絕”。我們讀宋元明清的史書,極少見到人物傳記中有詩出現(xiàn),如果出現(xiàn)了某一首詩,則說明這首詩在當時產(chǎn)生了比較大的影響。王籍的這首詩在他的傳記里被提到了,其影響力可見一斑。用禽鳥的聲音來襯托環(huán)境的高度寂靜,源頭可以追溯到《詩經(jīng)》里的“蕭蕭馬鳴,悠悠旆旌”,出征前大軍一片肅靜,馬的叫聲與這一情景形成鮮明的對比,王籍在他的詩中將馬鳴換成了鳥的叫聲。我舉王籍的例子是要來說明什么?他的詩受到了謝靈運的影響,在后世得到了比較高的評價,這也說明南朝詩歌已經(jīng)達到了一個相當高的水準。
第四,南朝詩歌使五、七言詩體的地位大大提升了。南朝以前,比較有把握地說,特別是魏晉時候,從文體上講賦的影響力和成就是在詩歌之上的。東晉時候,我個人認為兩種文體是并駕齊驅(qū)的。南朝時候,詩歌超越了賦;南朝后期,賦就開始向詩歌學習了,有些賦甚至寫的像詩歌,我把它稱之為南朝賦的詩化。南朝以后,詩歌成為寫的人最多,影響最大的文體,領先于賦,一路領跑。
西晉著名文學家陸機在《文賦》里說:“詩是緣情而綺靡,賦是體物而瀏亮”,意思是詩歌主要是抒情的,賦主要是詠物的。我個人認為這只是陸機所處的時期特有的特點,并不符合南朝詩歌的發(fā)展實際。南朝詩既有“緣情”,也有“體物”,很多賦里涉及的題材,在南朝詩歌里都有體現(xiàn)。鑒于南朝詩歌在社會及文化領域上的適應性,我們可以認為其在詩歌的廣度、深度、厚度上都作出了很大貢獻,這樣的南朝詩歌是不應該被輕視的。
最后簡單做一個小結(jié):南北朝詩歌在文體上溝通了各種文體,在時間上溝通了先秦、兩漢跟唐以后的詩歌,空間上溝通了南朝和北朝。如果大家認為我為南北朝詩歌正名有一些矯枉過正的地方,請務必理解。
(根據(jù)宣講家網(wǎng)報告整理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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