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中國崛起最需要的是龍派
今天我們的學術定位是由中國面臨的主要矛盾確定的。“學術自由”不能作為學者推卸國家責任和歷史責任的避難所
經濟導刊:中國學派,首先要研究中國的重大理論和現(xiàn)實問題,這就必然牽涉政治。目前學術界有些學者,要么刻意地遠離政治,要么過度政治化。作為中國學派,如何看待和協(xié)調學術與政治的關系?
張文木:孔夫子的“學而優(yōu)則仕”這句話把古今很多學者弄得顛三倒四。其實,直接操作的規(guī)律和學術研究的規(guī)律不一樣。學者的任務是發(fā)現(xiàn)“天理”,通過發(fā)現(xiàn)“天理”來改變“人欲”。為政者則是研究“人欲”,通過“人欲”實現(xiàn)“天理”。行政的有效性源自它的垂直性,而學術的有效性源自它的平等性??鬃右簧哪繕耸?ldquo;學而優(yōu)則仕”,想做政治家,《論語》中充滿了“逝者如斯”的踐行精神,為此他一生顛沛流離,其結果還是文人的命!司馬遷在《史記》中說:“孔子布衣,傳十余世,學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國言六藝者折中于夫子,可謂至圣矣。”孔子怎么也想不到他的命運竟如此富有戲劇性:求之,不得;不求,上進。
為文的和為政的雙方要相互理解。學者往往認為發(fā)現(xiàn)了真理就要看到結果,不顧對方接受的程度或建議可行與否而執(zhí)著“諍諫”,這是由于誤讀歷史而產生的書生氣。我們是否在要求為政者尊重學術規(guī)律的同時,也要尊重為政的難處和他們的獨立思考和選擇權利?另外,學者的建議萬一錯了,可以以“思想自由”或“學術無禁區(qū)”而溜之大吉,而為政這時面對的就是實實在在的行政法律責任,當然,更重要的還有歷史責任。
這里面主要是心理認識上的差異,如果我們認識到為文和為政的一樣,其作用也是有限的,那么情況就會好許多?;ハ嗯u可以,但是不要對對方形成過大的壓力。有人說,知識分子的作用就是批判,這種理解是片面的。知識分子擁有話語力量,因而對社會也是有責任的。歷史上的大進步或大災難,哪一樣沒有知識分子參與其中呢?為文的作用是建言,但要從建設性和對社會負責的角度說話。知識分子與政治家都是為社會“治病”的“醫(yī)生”群體。醫(yī)生不能用病人的身體來試驗自己的思想或“理論框架”,而是要研究病因,將病人的病治好。中國歷史上政學雙方都有走的過頭的時候,其結果都不好。人,不管是誰,接受某種思想是需要時間的,讓人家認識,進而接受,比讓人家佩服更重要。我們過多地強調尊重學術,是由于過去對學術尊重不夠。但我們也應該尊重政治。我們不能要求學者和政治家都是全才,他們也是普通人:即使學者提出一個好建議,還得經過政治家個人的消化,反之也是一樣。
我現(xiàn)在更欣賞“學而優(yōu)則學,仕而優(yōu)則仕”的守成心境。我還是一介書生。書生有長處,但如不自量,那短處就更多。這短處害了個人也就罷了,但如果像蓋達爾那樣害了國家和百姓,就罪莫大焉。做智囊我不一定合格,作一個學者還可以。理論正確與否不在邏輯,更不在膽大,而在歷史的檢驗。學問不是用于炫耀個性的東西,它牽扯到老百姓的衣食住行。
經濟導刊:有人稱您為“民族主義者”,也有人稱您為“國家中心主義者”?
張文木:“民族主義”不能準確地表達我對國家問題的理解。我認為民族主義在國家成立后,往往演變成一個文化而非政治的概念。文化是只有權利而沒有權力的。權力是要經過法定的授權程序,而權利則不一定要經過授權,有些權利可以理解但不一定要受法律的保護。比如,你有想入非非的權利,如果沒有人大授權,你就沒有實施你這些想法的權力。確切地講,我主張“公民國家”的概念。國家的主權是由居民的人權、繼而民族的自決權來讓渡并由此形成的公民權的支持而來的,公民必須依法納稅和效忠國家,與此同時,國家應該依法尊重公民的權利。如果沒有公民的支持,國家就難得和諧。中國的公民國家有中國的特點:與法國“公民”概念最初更多的是指占人口多數(shù)的第三等級的經歷相似,由于中國是以工農為主體的國家,中國的公民社會還應當是以工農利益為基礎的社會,以工農為基礎人口的人民還是中國公民社會的主體。“中華人民共和國”就一定是由中華人民共和的國家。“人民”是一個居民主體而非少數(shù)個體的概念?,F(xiàn)在中央提出“依法治國”,但中國的法制不能等視為西方意義上的法制,中國的法制應以保護工農利益為前提,因為如果沒有工農的支持,國家也就成了泥足巨人。這樣的國家與蔣介石時期的國家就沒有什么不同。依靠人民是社會主義國家本質的要求。如果我給自己定位,我是一個馬克思列寧主義語境中的社會主義者,“環(huán)球同此涼熱”將是我追求的理想。
經濟導刊:您怎么看待對您個人的一些評價,比如 “激進”“左派”“鷹派”等?
張文木:其實這是霧里看花,根本不是那回事。學術上我無門派。面對不一樣的現(xiàn)實問題,學者的邏輯規(guī)則也不一樣。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實事求是”派。但是這又說不明白,別人不好定位。其實,今天我的學術定位是由中國面臨的主要矛盾決定的,該“鷹”就“鷹”,該“鴿”就“鴿”,怎么對中國好就怎么來。對兩極分化現(xiàn)象日益嚴重的國家來說,“左”一點較好;對受壓迫的國家來說,還是“鷹”一點比較好,哪里有壓迫,哪里自然就有反抗;但是對一個強國來說,還是鴿派好些。如果硬要概括,可以說,當代中國崛起最需要的不是鴿派或鷹派,而是龍派。
現(xiàn)在我不擔心中國能不能崛起,而是擔心中國崛起后會驕傲,并由此走入英美式的世界擴張道路。所以我提出“大國崛起于地區(qū)性守成,消失于世界性擴張”的警告。崛起難,守成更難。守成之難不在外敵而在我心。我深感毛澤東提出“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思想以及鄧小平提出“中等發(fā)達國家”的目標是有深謀遠慮的。中等發(fā)達國家就是地區(qū)性守成的國家。我不希望中國也重蹈古羅馬、近代英國和今日美國過度擴張的舊轍。中國今天不處在那個歷史階段,加之臺灣尚未統(tǒng)一,所以我強調強力崛起,強調“集中一切力量快速推進中國的海軍建設,將在全球范圍內的軍事弱勢轉化為局部地區(qū)的強勢,并以此解決分布于中國海區(qū)的主權和海權問題”,強調“要實現(xiàn)臺灣連同其合理的現(xiàn)代文明成果完整平順地回歸祖國,非海軍大規(guī)模地擴展則不可能”。在主權問題上,中國的立場應該是堅決、果斷的;在國際問題上,中國的立場應是多元、協(xié)商與和平的。
經濟導刊:您一直非常強調學者要有立場,是不是不太贊同“客觀”“中立”提法?
張文木:不僅是學術,即使做一個公民也不是沒有邊界和立場的。學者不能像有些教授那樣一生夢想“當兵就當美國兵”。學問尤其是國際政治這門學問是要扎根于祖國這片土地的。在祖國的立場上,犯了錯誤好改正,如果脫離了這個立場,恐怕就不是一般的學術錯誤了。“學術自由”不能作為學者推卸國家責任和歷史責任的避難所。
我反對國際政治研究中的所謂“客觀”“中立”之說。政治尤其國際政治本身就不能是中立的,國際政治研究的結論幾乎是要步步見血的。我們看看國際邊界,尤其是資源富饒區(qū)域的國際邊界,曲曲折折,有哪一個拐點不流淌著鮮血,不是國家實力對比的拐點?在天國中講國際政治,只能是美國卡特總統(tǒng)和蘇聯(lián)戈爾巴喬夫總統(tǒng)的事,其結果已是不言自明。國際政治研究也是“圖窮匕首見”,“圖窮”是理論說明的盡頭,“匕首”是理論研究的結果。在這點上我們不能書生氣太重,真以為它是所謂純學問。
經濟導刊:您近兩年有什么研究和出版計劃?
張文木:2017年,我走入人生甲子年,六十歲的人要對自己的學術成果作一個總結。已有出版社計劃出版我的戰(zhàn)略文集,總括下來要有十卷本的規(guī)模。未來一兩年,除了一些重大問題的研究外,其余時間我可能要在這套文集上投入較多的精力。至于時間,可以用減法實現(xiàn)加法。
地緣政治中國化并為中國的國家利益服務,是我研究努力的方向。最近,四川大學西部邊疆中心地緣政治研究所成立,我受聘名譽所長。
中國改革開放引進并推動了地緣政治學在我國的傳播和研究。經過四十年的吸收和消化,地緣政治學開始在中國本土扎根,中國學界的地緣政治學將告別“言必稱希臘”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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