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線向西進入帕米爾高原,經(jīng)興都庫什山經(jīng)伊朗高原直至敘利亞。與北疆線正好相反,南疆線西高險而東低緩的地形使其在歷史中多是進入中亞的西方力量——比如古代的亞歷山大學國、羅馬、十字軍,近代拿破侖法國、英國,甚至還有今天的美國——影響中國的傳統(tǒng)通道。清人魏源注意到這點,他在《海國圖志》中指出:
夫中華在蔥嶺之東,則山脈自西來,愈西愈高,高至蔥嶺而止。西洋在蔥嶺西,則山脈自東往,愈東愈高,亦高自蔥嶺而始。
北疆線東高西低、較南疆相對平緩開闊,有利于軍事作戰(zhàn)力量的大規(guī)模部署和機動,這使得它成了縱橫于蒙古高原的東方游牧民族比如匈奴人和蒙古人大規(guī)模西進的線路,當然也是歷代中原王朝治疆政策較容易推行的線路——正因此,僅北疆的漢族人口就占全疆同族總?cè)丝诘?3.29%,而南疆的漢族人口只占26.71%。左宗棠則從國家統(tǒng)一的視角指出新疆的重要性,他在《遵旨統(tǒng)籌全局折》中指出:
是故重新疆者所以保蒙古,保蒙古者所以衛(wèi)京師,西北臂指相連,形勢完整,自無隙可乘。若新疆不固,則蒙部不保。匪特陜、甘、山西各邊時虞侵軼,防不勝防,即直北關(guān)山,亦將無晏眠之日。
俄國近代崛起并東擴后,蒙古高原的西進勢力和中亞伊斯蘭勢力在俄國的擠壓下日漸式微,東北大平原上女真勢力被迫聚合南下。中國西北安全由漢時的匈奴問題、唐時的伊斯蘭問題,至17~18世紀時已大規(guī)模地轉(zhuǎn)變?yōu)槎砹_斯問題。哈·麥金德說:“現(xiàn)代俄國取代了蒙古帝國。”也就是說,中國西域安全壓力比較突出的時期是漢唐時期,那時顛覆性的危機多發(fā)韌于西北大漠。這時東北問題是從屬于西北問題的。明代以來,,中國邊疆安全的主要壓點由西北轉(zhuǎn)到東北,顛覆性的危機多發(fā)韌于東北大平原。這時西北問題就從屬于東北問題。因此,以下關(guān)于中國古代西北治邊經(jīng)驗的總結(jié)限于漢唐時段。
(二) 千里之差,興自毫端,失得之源,百世不磨
——兩漢期間西北邊疆治理的經(jīng)驗和教訓
中國西南邊疆治理的經(jīng)驗和教訓也在西北方向有規(guī)律地展現(xiàn)。
秦末漢初,匈奴崛起于北方,控制西域,對秦漢政權(quán)造成了很大的威脅。西漢武帝時,匈奴遭到重大打擊,被迫退居漠北分裂為五部。公元前119年,將軍霍去病在漢軍及投降的匈奴人簇擁下“封狼居胥山,禪于姑衍,登臨翰海(今貝加爾湖)”。公元前53年,南面的匈奴首領(lǐng)呼韓邪單于率眾投降西漢。漢元帝劉奭(shì)竟寧元年(公元前33年),呼韓邪單于第三次朝漢,自請為婿,王昭君出嫁與其為妻,此后60余年漢與匈保持著和平。東漢時匈奴再次分裂為南、北匈奴。公元48年,南匈奴?落尸逐鞮單于率眾投降光武帝劉秀,被安置在河套地區(qū)。北匈奴的叛服不定。在南北交戰(zhàn)中,北匈奴多次為南匈奴“卻地千里”。建武二十七(公元51年)、二十八年、三十一年、永平七年(公元64年),北匈奴遣使至漢清求和親。東漢朝廷內(nèi)部對北匈奴政策一直爭論。有人認為依南匈奴故事,接受其歸附,遣使監(jiān)護。也有人主張趁北匈奴饑荒內(nèi)斗之際,將其一舉蕩滅。對于這兩種意見劉秀均沒采納,并告訴武威太守“勿受其使”。永平三年(公元60年)于闐起而擊敗并取代莎車為南疆的統(tǒng)治。此后“西北至疏勒十三國皆服從,于是代莎車而為南道之長。”
鑒于王莽治理失和,東漢初,中原王朝的控制力退出西域。這時匈奴已控制北道諸國,支持龜茲攻占疏勒,通過鄯善進入小宛、精絕、戎盧、且末等南道東部地區(qū)。這些對中原安全形成較大壓力,東漢大將耿秉看出問題所在,他說:“中國虛費,邊陲不寧,其患專在匈奴。”但東漢朝廷對于西域的紛爭沒有采取漢武帝“單極天下”那樣的徹底打擊政策,而是采取“如諸國力不從心,東西南北自在也”即不卷入且引導其力量平衡的政策。光武帝對包括匈奴在內(nèi)的西域諸力量間的沖突,均采取“大兵未能得出”即不干涉,任其自生自滅。這在客觀上使南北匈奴處于相互制衡狀態(tài)。東漢朝廷對北匈奴采取羈糜政策,頗加賞賜,但不遣使。這樣在塔里木盆地就形成了匈奴與莎車繼而于闐兩大勢力相互牽制的局面。
西漢武帝的北疆治理留下了豐富的經(jīng)驗和教訓,西漢宣帝和東漢光武帝對此都有深刻的總結(jié)。他們二人共同的特點是不主張打破北疆的戰(zhàn)略力量間的平衡。
光武建國初期,馬上得天下的大臣們一個個磨拳擦掌,他們還要在馬上再建“令萬世刻石之功”,這些都為光武帝喝止。東漢建武二十七年(公元51年)開國功臣宮臧、馬武聯(lián)名上書請滅匈奴,“愿得五千騎以立功”,要抓住機會。宮臧、馬武敦促出兵的理由是:
虜今人畜疫死,旱蝗赤地,疫困之力,不當中國一郡。萬里死命,縣在陛下。福不再來,時或易失,豈宜固守文德而墮武事乎。今命將臨塞,厚縣購賞,喻靠高句驪、烏桓、鮮卑攻其左,發(fā)河西四郡、天水、隴西羌胡擊其右。如此,北虜之滅,不過數(shù)年。臣恐陛下仁恩不忍,謀臣狐疑,令萬世刻石之功不立于圣世。
光武帝笑著對宮臧說:“常勝之家,難與慮敵,吾方自思之。”光武帝考慮后明告宮臧、馬武:
柔者德也,剛者賊也,弱者仁之助也,強者怨之歸也。故曰有德之君,以所樂樂人,無德之君,以所樂樂身。樂人者樂其長,樂身者不久而亡。舍近謀遠者,勞而無功,舍遠謀近者,逸而有終。逸政多忠臣,勞政多亂人。
這里,光武帝是在總結(jié)西漢武帝至王莽期間北疆治理的經(jīng)驗和教訓。盡管沒有點名,但言有所指,光武帝指責王莽——類似今日“團團伙伙”式的政客們——之失在樂身,全憑主觀意志辦事;西漢武帝對中國北疆穩(wěn)定貢獻很大,其不盡人意處在于“舍近謀遠”和“務(wù)廣地”,戰(zhàn)略目標大大超過國力極限,以至“勞而無功”和“勞政多亂人”。接著,光武帝提出自己的治邊主張:
故曰務(wù)廣地者荒,務(wù)廣德者強。有其有者安,貪人有者殘;殘滅之政,雖成必敗。今國無善政,災(zāi)變不息,百姓驚惶,人不自保,而復欲遠事邊外乎??鬃釉唬?ldquo;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且北狄尚強,而屯田警備傳聞之事,恒多失實。誠能舉天下以滅大寇,豈非至愿;茍非其時,不如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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