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中看不中用的京官
【畫外音】進京做官對于古代的許多讀書人來說是一生追求的夢想,但對王安石來說卻成了甩也甩不掉的麻煩,為了拒絕朝廷下發(fā)的任命詔書,他甚至用盡各種辦法逃避。王安石本是一個躊躇滿志的讀書人,可他為什么對進京為官一再推辭?這其中隱藏著怎樣的苦衷?北京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康震,為您幽默解讀唐宋八大家之王安石第四集《中看不中用的京官》。
王安石在地方為官期間,受到了百姓的敬仰,同時也得到了朝廷的賞識。宋仁宗多次下詔,提攜他進京任就職,他卻再三找借口推辭,最終在朋友的勸說下,才勉為其難地接受了朝廷的任命。到京城去做官對別人來說是夢寐以求的好事,可對王安石來說卻成了一塊心病,那么,在朝為官的日子里,王安石究竟體嘗了怎樣的苦辣辛酸?
【康震】如果現(xiàn)在放一個京官、放一個地方官在你跟前,讓你選,你肯定選著京官。為什么呀?京官敞亮啊、光鮮啊、好看啊、體面啊、實惠啊,可以光宗耀祖。這京官中看又中用,好!可是對于年輕的王安石來講,京官對他來說,將好像是銀樣蠟槍頭,壁畫上的花瓶,中看不中用。為什么呀?為什么會中看不中用?我們上集說過了,首先得來看一看,你別說人京官本身中看不中用,關(guān)鍵是王安石到底做過什么京官?讓他覺得中看不中用,這是最關(guān)鍵的。王安石做過什么京官?我們來捋一下:
三十三歲的時候,朝廷授予他的第一個官職:集賢校理。這什么官?。课覀冎?,就類似于皇家圖書館的高級研究員。這官王安石謝絕了,沒要。我們知道他謝絕過很多次,這是其中的一次。不耽擱,朝廷有的是,順手又給他了一個官:群牧司判官。我們也講過這什么官啊?這就相當(dāng)于主管監(jiān)督全國各地養(yǎng)馬的工作,類似于國家工業(yè)部裝備司汽車處的處長。因為古代的馬匹,它就是很重要的交通工具,很類似于我們現(xiàn)在的汽車和運輸裝備一樣。三十八歲的時候,朝廷又授予他三司度支判官的崗位。這是什么官啊?很重要。相當(dāng)于我們現(xiàn)在國家財政部預(yù)算司的處長,就是統(tǒng)管核算國家財政的收支情況的,這個崗位也很重要。三十九歲的時候,任命他做同修起居注。這是個什么官?我們現(xiàn)在沒這官。
這官就是天天跟在皇上身邊,除了皇上的私生活不能暴露的那部分之外,皇上所有的公開的起居活動言行,他都一一地記錄下來,等于是皇帝隨身貼身的,皇帝個人歷史的記錄官。這個官死活不想要,愣沒辭掉,勉強接受了。還沒當(dāng)幾天,又給他了一個官:知制誥。這官很重要,說白了,就是相當(dāng)于我們現(xiàn)在中辦公廳高級政治秘書。專門負(fù)責(zé)起草中央文件的,專門負(fù)責(zé)起草皇上的詔書的。在這我們必須要強調(diào)王安石從三十歲到四十歲這期間,朝廷曾經(jīng)多次給他授予京官,他都沒有接受。我們剛才所說的是他反復(fù)辭退之后被迫接受的,并且上任了以后的這些京官。
【畫外音】對于王安石屢次拒絕朝廷征召的舉動,有人說他是故作姿態(tài),以退為進,目的是為了換取更高的官職,但也有人反駁說這是對王安石的污蔑。對此,康震老師認(rèn)為,王安石一再推辭做京官的根本原因,是他覺得這些官職都是中看不中用的擺設(shè),無法為百姓做更多的實事。那么,事實是否如此呢?
【康震】那讓我們來看一看,就這些京官,到底哪些在王安石看來是中看不中用的?甚至連中看都談不上。首先:集賢校理。這個官是個清要之職。什么叫清要之職啊?皇家圖書館的高級研究員,這個官一般人干不了,必須得是飽學(xué)之士,文辭之士。文章寫得好,風(fēng)流俊賞的才子才能做這官。而且我們在第二集的時候曾經(jīng)給大家介紹過,這官雖然本身沒啥內(nèi)容,可這是一個很重要的臺階。通往哪里的臺階呢?著了這官做上一段時間,就能去做那個中書舍人、翰林學(xué)士,起草詔書。再做上一段時間,就有可能做副宰相,甚至宰相。所以很多文人,特別是有才學(xué)的文人,都做過這官,趨之若鶩。為什么呢?目標(biāo)很誘人,集賢校理??蛇@官對于王安石來講,沒什么意思。因為王安石不是個想要往上爬的人。所以這個官的核心要點,到了王安石這,它的價值就變成零了。在王安石看來,這個官除了浪費時間,沒有什么別的用處。因為王安石這個人考慮問題,首先考慮的不是升官的問題,而是怎么樣跟老百姓打交道。他老想琢磨的一個問題就是老百姓現(xiàn)在需要什么?我們能給老百姓做什么?對于這樣一個立足點的人來講,集賢校理的立足點和他的這個立足點是不統(tǒng)一的。
接下來,群牧司判官很重要啊,相當(dāng)于我們汽車處的處長。設(shè)備啊,這是肥缺。我們給大家說過,為什么王安石能做這官?他不是老不愿意到京城來當(dāng)官?他給人家說的理由就是我們家沒錢,我們家窮,到京城花費大。朝廷說:“行,滿足你,給你個肥缺。”他還不要,后來歐陽修勸他,它才勉強接受??墒悄阒劳醢彩辉敢庾鼍┕俚母驹蚓筒皇侨卞X和經(jīng)濟困難,所以這官給他之后,在別人眼里是個肥缺,對他來講,根本不存在肥缺還是瘦缺的問題。因為王安石根本不是一個一門心思想要發(fā)財致富的人。所以這群牧司判官,這所謂的肥缺,到王安石這就變瘦了,沒用了,歸零了,又是一個中看不中用的官,發(fā)揮不了什么作用。
這下完了,還有一個官,叫同修起居注。這個官很深刻。為什么呢?天天待在皇上身邊,天天跟皇上摽在一塊兒?;噬习l(fā)言了,記下來?;噬铣鋈ヒ暡炝耍浵聛??;噬习l(fā)表語錄了,給他記下來。對于那些逢迎拍馬,拼命想向上爬的人來說,這簡直是個超級肥缺,用肥缺形容都有點太少,層次太低??墒菍ν醢彩@個人來講,他從來就沒想過靠這套手段往上爬,他根本不稀罕跟皇上待一塊兒。除非這個皇上對他來講,是一個治國的英主,那才可以,就像后邊遇到的宋神宗一樣。所以這個在別人看來是一個想法設(shè)法靠都靠不上去的,想方設(shè)法謀都謀不到的一個官職,到他這,也歸零了。在他看來,既不中看也不中用。
王安石這個人太難伺候了,現(xiàn)在就剩兩官了,一個是:三司度支判官。還有一個是:知制誥。這兩個官,咱們得客觀的,平心靜氣地分析一下。財政部預(yù)算司的處長,這是一個有著實際的職權(quán)的官職。你想啊,你要掌管全國的財政的支出和收入的預(yù)算情況,哪里編制預(yù)算,你督查預(yù)算,你核查預(yù)算,這就是在為全國的老百姓,全國的人民在服務(wù)啊。這正符合王安石“情為民所系,權(quán)為民所用”的這樣一個根本的宗旨啊。這個官如果再不中看不中用,那還有什么官是中看中用的?不要太過分。知制誥,起草中央文件,起草皇帝詔書的文件,這個官能不重要嗎?相當(dāng)重要啊,看你的水平了。所以這兩個官,我們說你要想為絕大多數(shù)的人民服務(wù),還別說這倆官還真是可以,中看而且真的中用。但是這話也得說一半,為什么呢?就是看王安石在這個崗位上他是怎么把它變成中看中用的。那么王安石在這個官上他做了什么事情呢?我們得來看一看。
王安石做了第一件事情,在做度支判官的時候,我們?yōu)榱藬⑹龇奖?,直接就算預(yù)算司的處長了,不再說這度支判官了。他在做這個處長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一個問題:北宋時期茶葉就跟吃的鹽一樣,是老百姓生活當(dāng)中一點都不能缺的東西,須臾不可少,日常的必用品。所以茶葉利潤頗豐,中央政府專賣。他怎么專賣?兩個辦法。第一,你這個茶商商人,到我政府官員這兒來,給我交錢,我給你發(fā)一票:茶票。你拿著我這票,到茶農(nóng)那兒去買茶葉,然后你進行自由的販賣。這是第一種方式。第二種方式是什么呢?是你到我這兒來把錢交了,直接在我這兒把茶葉領(lǐng)走。明白了吧,就這兩種方式??墒沁@兩種方式,弊端甚大。這叫什么?這叫闕茶制度。它的弊端在哪呢?第一,因為你把這個茶葉的產(chǎn)和銷售都統(tǒng)在了政府的手中。好了,你想想,政府把茶葉從產(chǎn)地運過來,然后商人把它領(lǐng)走之后再運出去賣,這中間環(huán)節(jié)很多。茶葉咱就喝個新鮮,是不是?你那茶葉都擱了三四個月了,擱了大半年了,那還有的賣嗎?所以茶葉的質(zhì)量很難保證。這是第一。第二,茶葉的利潤太大了,走私茶葉的人非常多,屢禁不止,造成了茶葉市場的混亂。第三,因為從茶葉開始賣給商人,給他發(fā)票開始,說白了,就是在茶葉產(chǎn)銷的各個環(huán)節(jié)上,政府都要扒一層皮,剝走一層利潤。那你說這茶葉的價錢能降得下來嗎?很貴的。一般的老百姓要喝口茶,太難了。但是這樣一來,不就違背了產(chǎn)茶葉的初衷嗎?那你弄了這么一些茶葉,等于說除了政府在上面扒層皮之外,商人在里面巧取豪奪,然后真正落到老百姓嘴里頭的時候,拿很貴的、很高的價錢,去買來的這樣質(zhì)量不好的茶葉。那你圖什么呢?朝廷也很痛苦,想個辦法扭轉(zhuǎn)這種痛苦的局面。
王安石說非常簡單,你啥都不用管,只管收稅就行。你就告訴這商人,讓他直接跟茶農(nóng)發(fā)生關(guān)系,讓他就去采購茶葉,讓他就去賣茶葉,讓商品的茶葉流通的領(lǐng)域里面活起來,一切按照市場規(guī)律來。政府只干一件事,從商人的收入上抽稅。這樣一來,質(zhì)量能保證,老百姓能得到實惠,政府的收入也不會太低。就出了這么一個主意。這回王安石干這事中用了,為什么呢?朝廷很快就吸納了他的做法。事實證明,運作地特別好。這算是王安石做京官期間一個小小的政績。可是我跟你說這在他的京官生涯當(dāng)中,那是一個非常特殊的一個個案。很快他這京官就中看不中用了。
【畫外音】宋代中期,社會經(jīng)濟蕭條、百姓生活貧困,對此,做了多年地方官的王安石有著深刻的認(rèn)識,在京為官期間,他無時無刻不在尋找機會做些利國利民的實事,但是腐朽的朝政給王安石發(fā)揮作用的機會并不多,而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更加讓王安石心灰意冷,那么,究竟是什么事讓他如此失望呢?
【康震】在宋仁宗的嘉佑三年,公元1058年,三十七歲的王安石也許是受了剛才的這個小小的成功的激勵,激動起來了。三十七歲的他,給當(dāng)今圣上宋仁宗寫了一封很長的信,這封信它的名字叫做《上仁宗皇帝言事書》。說成大白話有兩種說法,第一種是:寫給宋仁宗的心里,或者:寫給咱皇上的心里話。要是特正式的,那就是什么呢?那就是:關(guān)于目前朝廷全面改革的若干建議和意見。這封信很長,一萬字左右,所以史書上把它稱為《萬言書》。這封書信寫得這么長,這是王安石二十歲出頭進入官場之后一直到現(xiàn)在,積累了十幾年的仕途的經(jīng)驗之后,根據(jù)他的觀察和思考,給宋仁宗提出的全面改革朝政的一個系統(tǒng)的,綱領(lǐng)性的文件。寫得非常全面。何以見得???涉及到政治、經(jīng)濟、軍事、文化、教育、外交等各個領(lǐng)域。而且有些部分還寫得和具體,具體到什么程度呢?譬如說學(xué)校的教育問題、科舉制度的改革問題、官員的高薪養(yǎng)廉問題、干部的素質(zhì)考核問題等等等等。既有宏觀的框架,又有微觀的建議,交上去了。
按理說他當(dāng)時是在財政部預(yù)算司工作的一個處長,而且王安石出名很早,這十幾年來上上下下積累的人望,以及他自己在政治上取得的政績和他在文學(xué)上取得的成就,名聲是很大的。雖然年輕,咱出名早。以這樣一個有名、有頭、有臉的中央京官給皇上寫了這么長的一份心里話,好歹也得落個響吧?你想的美,你想什么?。窟@信交上去之后,那叫泥牛入海無消息,砂糖扔進大海里,連半個聲響都沒有。我再說一遍,截止到目前為止,我們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材料,就是朝廷和宋仁宗對這個萬言書有任何的反應(yīng)的。死氣沉沉,上去之后好像沒發(fā)生這個事一樣。這太悲劇了,這太不把人當(dāng)人看了,這太傷自尊了。如果我們講一句話,說一個意見,不管是批評還是贊同,好歹有個回音,這也是一種尊重。王安石當(dāng)時面對的情況是,說了那么長時間的話,除了空氣的振蕩之外,就沒有任何反應(yīng)。
怎么辦呢?沒事。我們知道王安石的特點是愈挫愈奮,他不是一個能夠輕易言敗的人。就手給皇上又寫了一封信《上時政疏》。這咱就別再說大白話了,反正就是寫給皇上的一封信。這封信就沒那么長了,八百多字,不到剛才那封信的十分之一。信很短,手榴彈也不長,扔出去威力大啊。剛才那個是娓娓道來,就跟拿根長竹竿似的,這挑一下,那敲一下。這回不一樣了,直接扔個手榴彈過去。措辭之激烈,讓你很難想象。我們預(yù)算司的處長真急了,不帶這么不把人當(dāng)人看的。他都寫了一些什么東西呢?在信里邊他是這么說的,他說:“歷來的君王不否認(rèn)有很多很好的君王,他們道德高尚,英明神武,在位的時間非常地長,這樣的皇上是不是好皇上呢?不是。他舉了三個例子。他說有個皇上是西晉的開國皇帝晉武帝,此人在位二十五年,他死后第二十五年頭上,西晉王朝就滅亡了。你瞧著開國皇帝,給人感覺就不像個開國皇帝,還沒怎么開呢,就亡了。再一個是著名的梁朝時期的皇帝梁武帝,此人在位時間更長,四十七年,最后餓死在叛軍的手里。還有一個皇帝大家就很熟悉了,就是我們浪漫多情的唐明皇唐玄宗,唐玄宗在位四十四年,如果不是因為”安史之亂“爆發(fā),也許他還能繼續(xù)在位。在唐玄宗的身上,唐代的歷史判然分界,分為前后兩個階段。前期很繁榮,后期逐漸地走向衰弱。
王安石語重心長地說:“皇上,您今年在位已經(jīng)三十八年了,您是個好皇上。您有道德,有品質(zhì),您很高尚,您很智慧,您很英明神武。但是我還是覺得您應(yīng)該以這三個皇帝為戒,為什么呢?我想了一下,您現(xiàn)在這個朝廷是要人才沒人才,要像樣的政策沒像樣的政策,官員們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老百姓是越來越窮,社會風(fēng)氣是越來越壞國家財政是越來越縮水??墒悄噬显诟墒裁茨??您把那手捅在袖子里頭拱起來,不吭氣,好像啥都沒看見。我覺得您要這樣下去,再過幾年可就來不及了。您都看見了,無論是在位二十五年的,那個過了二十五年的國家都亡了。那個在位了四十七年后來餓死了。唐明皇在位了也是四十四年,最后等于把盛唐氣象也給丟掉了。他給宋仁宗下了一個結(jié)論,您老人家現(xiàn)在這么著,要先治您這惡疾,指的是朝廷的惡疾,必須要用猛藥,矯枉必須過正,否則肯定要完蛋?,F(xiàn)在您覺得要搞改革朝政特別痛苦,我告訴你這比起國家滅亡,一會就亡的那個痛苦來講,那小的多了。在這信的結(jié)尾部分,王安石比較客氣了一下,說您看,您把我提拔了,我是知制誥嘛,我給你起草詔書的,我是你身邊的近臣。作為近臣來講,給您說話說的都是實話,絕不來虛的。我們從來也不考慮措辭的問題。什么話說得直接,什么話說得比較落實,我們就說什么話。
把信遞上去了,這信遞上去之后,你看就是這樣,就是跟剛才那封長信相比,一個是苦口婆心,一個是壯懷激烈;一個是和顏悅色,一個是聲色俱厲??墒遣还茉趺礃?,這個朝廷和這個宋仁宗就沒有聲響,就感覺好像是你踩在棉花上練跳高,不得勁兒,不給力,干著急,沒著沒,就這么個關(guān)系。其實咱們說句實在話,你說京官本身存不存在中看不中用的問題?不存在。關(guān)鍵是誰來做能把它做得中看并且中用。你就碰上像宋仁宗這樣的皇上,當(dāng)然宋仁宗在早期的時候還是勵精圖治的,你碰上這晚期的宋仁宗,這皇上我跟你講都中看不中用。
【畫外音】王安石曾經(jīng)三次上書宋仁宗,一再重申自己的變革主張,但始終沒有得到回應(yīng)。國家的衰敗,朝廷的腐朽,皇帝的不作為,這一切都讓王安石對做京官失去了信心。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讓王安石在京城再也待不下去了。
【康震】王安石在京城待不住還有一個原因,他這個人個性非常倔強,不妥協(xié)。這是個缺電,但也是個大大的優(yōu)點。給大家講一個事例你就能明白這是個什么人了。王安石不是做知制誥嘛,不光起草詔書,也干點零活。比如說朝廷的事多了,也讓他搭把手。這回給他個任務(wù),說你在起草詔書之余,你負(fù)責(zé)一個工作:把咱們這個開封府以前審過的案子,有一些疑難的案件,你復(fù)核復(fù)核,你重新審查一下,免得出現(xiàn)冤假錯案。這個對王安石的脾氣,他這人剛正不阿,干這活正合適,有一個案子就落他手里頭了。這個案子說起來還特別有意思,大家聽一下。所有兩個男的,一個是某甲,一個是某乙。朋友,關(guān)系特好,哥們。這某甲喜歡一種游戲,不是斗雞,是斗鵪鶉。鵪鶉也能斗,拎著這鵪鶉在街上走,裝在籠子里頭,碰見了某乙。某乙是他的朋友,肯定很高興,“你這個鵪鶉特好,拿來讓我玩一下。”某甲說不給。干著急,你看著就行,我就不給你玩。朋友嘛,你給我。我不給。你給我。我不給。打打鬧鬧在這一邊說一邊笑著,一邊罵著,很隨意的氣氛。搭著這某乙,手也忒賤了,打打鬧鬧,說說笑笑,一把就給人把這鵪鶉搶過來。搶過來以后以便炫耀著,一邊就跑。某乙拿著鵪鶉在前面跑,某甲作為失主在后邊追,都在玩。大家注意,截止到目前為止,倆人是不是真打了?沒有。在玩,在游戲當(dāng)中。這某甲就做了個游戲性的動作,飛起一腳就踹了這某乙一腳。其實這哥們之間玩著也很正常,“我看你這手賤的,別拿我東西。”踹他一腳,踹也就踹了,他踹得太專業(yè)了,一腳給踹在了某乙的肋下,當(dāng)場斃命,踹死了。
這是誰都沒想到的,我估計某甲沒想到,某乙更沒想到。讓開封府抓了,判死刑。
王安石一看著個案子,覺得這可不能判死刑,他提出一個理論,你聽了以后也覺得很奇怪。王安石說什么?王安石說:“根據(jù)當(dāng)時案發(fā)的現(xiàn)場情況,某乙強行從某甲手中搶走鵪鶉,足以見得他是個盜竊犯,他已經(jīng)犯了盜竊罪。某甲為了將自己丟失的物品索回,奮力追趕該盜賊,飛起一腳把盜賊踹死了。踹死是不對的,因為偷東西不至于犯死罪嘛,他這是過失殺人,你不能夠給他判死刑。這第一點,要改過來。這不是皇上讓他負(fù)責(zé)復(fù)核案件嘛,要改過來。第二,我要彈劾開封府。你把一個無罪之人判成有罪,把本來一個罪狀很輕的人判成重罪,你有瀆職罪,我告你行政訴訟。這開封府的人哪能接受這個?心想我們辛辛苦苦辦了一個案子,讓你一來全翻了,還告我們。天下哪有這個道理?找個說理的地方。找誰呢?大理寺。我們知道,最高人民法院。大理寺經(jīng)過審慎的考慮,最終決定王安石敗訴了,就是維持原來開封府的決定,還是維持死刑的判決。
我們先不談這個案子本身是否公正的問題。這沒完啊。你王安石復(fù)核案件,結(jié)果給誤判了。因為你總得有一個最終的審核,那就是大理寺。大理寺已經(jīng)做出了終審判決,那么你王安石當(dāng)時就是誤判了。按照朝廷的規(guī)定,王安石第一,必須做出深刻檢查,要做自我檢討,要寫書面檢查。第二,必須親自到開封府上去表示謝罪,承認(rèn)錯誤。王安石會去嘛?王安石說我沒錯,我一點錯都沒有,我是正確的,我不去。不去?三番五次催你。后來到什么程度?御史臺,我們知道朝廷的御史臺相當(dāng)于中紀(jì)委,也相當(dāng)于國家監(jiān)察部,親自出面給他下文件,讓他必須得去。王安石就是不去,脖子特別硬,膝蓋更別說了,根本不帶打彎的。宋仁宗當(dāng)時年紀(jì)已經(jīng)大了,立太子的事老定不下來,煩的本來就要死,朝廷里面的人就開始彈劾王安石。宋仁宗這時候不再沉默了,吭氣了。覺得王安石名氣是比較大的,做事是比較認(rèn)真的,好歹也還算是個負(fù)責(zé)任的好官嘛,算了算了,不愿意去就不愿意去,以后注意就行了。就這么不了了之算了,別再較真了。
我們現(xiàn)在如果以當(dāng)代人的目光來看這個案子的話,其實是各打五十大板。這開封府有毛病,王安石也有毛病。為什么呢?首先,如果以我們當(dāng)代人的目光來看這個案子,絕對不至于馬上判死刑。很簡單,他不是個故意殺人,他沒有殺人的主觀故意。從這點上來講,從要判他死刑這點上來講,王安石是對的。但是王安石也有滑稽的地方,某乙怎么能是盜竊犯呢?你固然不想讓某甲死,但也不能捏出盜竊犯的這種罪名啊。所以這兩邊啊,以我們現(xiàn)在的眼光來看,其實是各有問題,但這不在我們論述的重點之內(nèi)。我們要講的重點是什么呢?是王安石的個性。說實話,我剛才講了,王安石這個倔強的個性,是個缺點?;蛘呓泄虉?zhí)的個性。但是也是個優(yōu)點。就是說一旦他堅持了,他篤定了,他認(rèn)定了一個原則,他就會一直地堅持下去,不會輕易地動搖和改變。但這同時也給他埋下了一個很深重的災(zāi)難。就是有的時候,他聽不進去別人的意見。他明明的這個事情客觀上是有錯誤的,他不聽,他繼續(xù)往前走,結(jié)果會導(dǎo)致很壞的后果。但是作為一個主持大事的人,將以有為的人,在未來有重大責(zé)任的人,這樣的一種不妥協(xié),堅定地堅持自己的原則,這樣的個性,是非常寶貴和可貴的。
我并沒有贊揚王安石,我只是客觀的說他的個性是這樣的。這也導(dǎo)致他在京城做官的時候,原則性富余,靈活性不足。所以他自己覺得京城的環(huán)境怎么樣呢?不好。不是一個良性的環(huán)境,對他個人來講,無助于他開展工作。因為他開展工作的方式是什么呢?是大刀闊斧,邁開大步往前走。所以我們就說王安石在京城里邊做官,他覺得不重看也不中用,原因是非常復(fù)雜的。不是他自己不中看不中用,也不是這個官本身不中看不中用,而是綜合的環(huán)境,綜合的氛圍讓他很失望。他失望到什么程度?對這個京官的厭惡到什么程度?你都很難想象。
他不是做那個同修起居注嘛,皇上的貼身的記錄官。當(dāng)時朝廷把這個任命書下達了以后,王安石是堅決不從啊,連上了五道辭呈,堅決不干。不干?由了你。宋仁宗也不含糊,專門派了一個官員,“去,把任命書放他辦公桌上,慣他毛病了,給還不干。”開始就追他。追啊追啊,辦公樓里就轉(zhuǎn)啊。王安石也不含糊,腿腳挺靈便的,刺溜一下鉆廁所里了,死活不出來,怎么叫也不出來。這官員在外頭不能老等著,想了半天,沒辦法,就把這任命書放他辦公桌上。那王安石多機靈啊,從廁所里一下沖出來,拿起任命書追上去,就把這個塞到官員手里頭。拿走,不要!你見過這樣的嗎?這是演話劇啊簡直是。就在這種情況下,堅決地請辭,而且又連上了七道奏折,不干!后來是他的幾個朋友看不過去了,“你干嘛?。?rdquo;朋友給他信里面的原話說什么?你不應(yīng)當(dāng):
【自求便安,數(shù)溷朝廷】——《與王逢原書》
你就給朝廷點面子,別再讓朝廷下不來臺了。你是誰啊你?趕緊從了吧你就。在這種情況下,王安石才勉強應(yīng)允。我說著個故事的意思是你能看得出來,王安石認(rèn)為他自己心中的這個理想,做官的原則,跟這個京官之間差距有多大。給我們的感覺是他這輩子都不愿意到京城當(dāng)官來??墒俏腋蠹艺f,這世上的事情是很難預(yù)料的。正所謂“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明年到我家”。就在王安石正在厭惡這京官,推辭這京官的當(dāng)口,朝廷就發(fā)生了一件大事,很大的事情。朝廷給王安石下了一道旨意,召他進宮做京官。王安石毫不猶疑,立刻答應(yīng),馬上前來。這就很奇怪了,何以判若兩人呢?到底是發(fā)生了多大的事?是誰給他發(fā)的這道旨意?我們下一次再講。
【畫外音】北宋時代是中國封建經(jīng)濟高度發(fā)展的時代,但同時也是一個積貧積弱的時代。軍隊數(shù)量高達百萬之眾,戰(zhàn)斗力卻極差。官員待遇極為優(yōu)厚,卻又人浮于事,貪腐嚴(yán)重。耕地面積連年擴大,國家稅收卻不升反降。這些極不正常的現(xiàn)象到底說明了什么呢?敬請關(guān)注唐宋八大家之王安石第五集《百年帝國爛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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