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講一個普通宮女里面最幸運(yùn)的人，大家挺熟悉的紅葉題詩的故事。唐宣宗的時候，有一個宮女很有才華，她的才華大概可以跟上官婉兒稍微相提并論一下，但是她沒有那么好的運(yùn)氣，她就是一個普通的宮女。她整天沒事干，也沒有人寵愛她，于是就寫詩。有一天，她把一首詩寫在了一枚紅葉上，然后扔到了御溝里。御溝是從宮里往外流的，最后流到了路邊去了，正好有一個舉人進(jìn)京趕考，這個人叫盧渥。才子們總是喜歡傷春悲秋，喜歡旅游的，中國的旅游事業(yè)最早是由科舉考試的舉子帶動起來的。他們就去御溝旁邊旅游了，在旅游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水流帶來了一片紅葉，紅葉上似乎有字。盧渥撿起來，發(fā)現(xiàn)上面寫了一首詩，這詩寫的是：“流水何太急，深宮盡日閑。殷勤謝紅葉，好去到人間。”流水你為什么走得這么急呢，你這樣急匆匆有什么意思呢，深宮里每天都是一樣的生活節(jié)奏，都是那樣緩慢而悠閑?，F(xiàn)在我把我的心事寫到了紅葉之上，讓它順?biāo)髯?，希望這個紅葉能夠把我的這一腔心事帶到人間，帶到普通人中去。盧渥看到了這個紅葉，把它給撿起來夾到書里面去了，然后接著趕考，接著做官。他做官之后，有一次唐宣宗宣布要裁減宮女，把一些用不著的宮女許配給百官司吏，其中中書舍人盧渥就得以匹配一個韓姓宮女。結(jié)婚之后，韓氏在整理盧渥衣箱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的書里夾著一枚紅葉，紅葉上那個詩居然是她寫的。

這是一個姻緣前定的故事，是非常浪漫的故事。但是，唐朝的紅葉究竟流出去多少枚呢？寫著詩的又有幾個呢？這個詩恰好被人撿起來而沒有流到陰溝里的有多少？被人撿起來，而后來兩個人居然能夠因此結(jié)緣的又有幾個呢？差不多就這一個，所以這樣一個美麗的故事才會一直被傳頌。這是一個曾經(jīng)進(jìn)入深宮，體驗(yàn)過那種閑得無聊的惶惑生活，而最后又能得以重返人間，還嫁了一個當(dāng)官的才子的幸運(yùn)宮女。但不幸的總比幸運(yùn)的多，不幸的是什么人？

大家看，這是章懷太子墓的壁畫，這些都是宮女，很漂亮吧？即使以今天的審美觀看來，這些人也很漂亮吧？可能就是比今天的要稍微豐滿一點(diǎn)，我覺得這是盛世的標(biāo)志，都是巴掌臉不見得是好事。這些是很漂亮的宮女，那這些很漂亮的宮女是什么樣的命運(yùn)呢？白居易寫過《上陽人》：

“上陽人，上陽人，紅顏暗老白發(fā)新。

綠衣監(jiān)使守宮門，一閉上陽多少春。

玄宗末歲初選入，入時十六今六十。

同時采擇百余人，零落年深殘此身。

憶昔吞悲別親族，扶入車中不教哭。

皆云入內(nèi)便承恩，臉?biāo)栖饺匦厮朴瘛?/p>

未容君王得見面，已被楊妃遙側(cè)目。

妒令潛配上陽宮，一生遂向空房宿。”

這是經(jīng)典宮女的形象，十六歲的時候被選到宮里來了，一輩子也沒有見到過皇帝，然后一混居然就混到了六十歲了。回憶自己的青春年華，最初被選為宮女送上車的時候，親族都勸她不要哭，為什么？因?yàn)槟汩L得那么漂亮，臉?biāo)栖饺匦厮朴?，一進(jìn)去就會得到皇帝的恩寵，誰知一輩子都沒有見過皇帝一面。這才是大多數(shù)人的真實(shí)生活，沒有見過皇帝，也沒有見過人間景象，就這樣過去了。最后到哪兒去了？最后到“宮人斜”里去，“宮人斜”是什么地方？“宮人斜”又叫野狐落，那是宮女的集體墓地。有沒有西安來的朋友，西安西北郊棗園的那片地方，那就是唐朝宮女的集體墓地，叫“宮人斜”，也叫野狐落。野狐，那一聽就是狐貍經(jīng)常出沒的地方，鬼魂和狐貍出沒的地方。

唐朝有一個詩人叫王建，他寫過一首詩就叫《宮人斜》，說“未央墻西青草路，宮人斜里紅妝墓。一邊載出一邊來，更衣不減尋常數(shù)”。未央宮墻的西邊有一條鋪滿青草的小路，這條小路就通到宮人斜，宮人斜里全都是宮廷紅妝的墓地。但是有人死了被埋進(jìn)墓地里，就有一批人被宮車載入宮廷，成為新的宮女，所以更衣從來就沒有減少過。“更衣”就是宮女，宮女們的數(shù)量總是不變的，有多少人死就會有多少人重新進(jìn)來。然后延續(xù)、翻版著前人曾經(jīng)走過的道路，曾經(jīng)有過的生活。這個生活是什么樣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