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資本主義不同于工業(yè)資本主義,它的中樞是資本市場和金融市場。金融資本主義的高度流動性、不穩(wěn)定性和投機性,甚至索羅斯那樣深知其風險的大玩家都感到恐懼。我們怎么能夠讓這樣的市場來自行決定?資本滲透到所有領域里面,經常起決定性作用;資本形成壟斷,進而反市場,是資本主義的常態(tài)之一。要說監(jiān)管系統(tǒng),沒有比美國、歐洲更發(fā)達的了,他們現在這一套被我們看作所謂很完善的系統(tǒng),都遇到了極大的困難,如果改革只是針對所謂"舊制度",而不針對資本主義的新問題,就談不上真正的改革。據標準普爾測算,我國經濟今后五年若保持7%-8%的增長率,債務融資需求將達到18萬億美元,全社會平均資產負債率將達80%以上。這個風險是一目了然的,如果不做出周密的籌劃,形成復雜的治理體系,我們能夠推給市場自身去"決定"嗎?如果市場真的能夠決定這一切,也就不需要"頂層設計"了。今天的問題恰恰是市場經濟趨向于按照資本的邏輯改造政治、改造社會、改造倫理世界;它不再是社會的一部分,而是凌駕于社會之上的存在。我們在當代世界的各種決策中,聽到的多半是資本和市場的需求,而很少聽到普通人的聲音。因此,除了要強調對市場的監(jiān)管之外,我們還要強調市場必須鑲嵌在其他社會關系網絡內部。政治的問題、社會的問題不能被替換為市場的問題。
在發(fā)展的目標上,如果要讓市場起決定性作用,就等同于說資源配置的核心問題,其實都是以效率和增長為中心的。這就使得整個發(fā)展目標會圍繞著增長、而不是圍繞著發(fā)展來運行。增長是單方面的,而發(fā)展是多方面的。盡管提到了國家的再分配,強調了其他的體制,這都是從需求"倒逼"出來的。這個"倒逼"的過程,如果仍然讓市場做決定,就會陷入卡爾·波蘭尼講的雙重邏輯。波蘭尼認為,福利制度是市場經濟的衍生物,市場經濟走到一個階段造成大規(guī)模的福利破產,導致社會動蕩,所以要求國家對于福利進行補償;但是在市場的決定性作用下,這樣的福利補償制度,注定會造成新的危機。把福利制度建設看成是"倒逼"的結果,實際上仍然服從著經濟的邏輯。幸運的是,《決定》強調了轉變發(fā)展方式的問題,我希望這次能夠投入更大的力量來加以實現,而不像先前那樣在資本的"倒逼"之下走過場——生態(tài)的保護、環(huán)境的改善、相對平等的分配都不可能只是市場經濟的副產品,不可能通過市場的決定作用而取得。在這些領域里,市場是不能夠起決定性作用的。如果讓市場起決定作用,怎么討論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的問題?這是一個無法去講述的問題。我的總的看法是:改革是億萬人民的事業(yè),不能化約為市場"倒逼"的被動產物。
政治體制改革需要提上日程
當代的基本經濟制度包含著市場的無政府性和集權相互矛盾和配合的雙重過程。如果總是一味地要求市場擴張,這樣的市場擴張的結果在政治上也只能是集權。事實上,我們在歐洲的危機中可以觀察到:能夠有效地使用這種集權就變成最好的模式了,大部分情況是危機與國家能力的喪失直接相關。希臘危機、葡萄牙危機,與國家瀕臨破產、喪失管制能力是一體兩面。意大利擺脫了經過選舉而產生的腐敗政治人物,代之而起的是一個沒有經過民主程序卻在很大程度上受歡迎的專家擔任總理。相反,如果為更加集權而歡欣鼓舞,以為這是擺脫了新自由主義的邏輯,而看不到集權背后的動力正是市場擴張的話,對于當代世界的認知會出現誤判。在這個條件下,政治的問題仍然是核心的問題。其中的關鍵是,普通勞動者、普通的公民通過什么渠道可以參與政治,普通人的社會權利和政治權利在政治決定、經濟和社會政策的形成過程當中到底怎么能夠得到保障呢?群眾路線是一個寶貴的傳統(tǒng),但弄不清當代的政治和經濟狀態(tài),就很可能只是一句空話。
需要根據今天資本主義經濟與國黨化條件這兩個最基本的現實(一是以金融資本、資本市場為中心的市場經濟,二是與國黨化相配合的經濟政治形態(tài)),考慮政治改革的問題。在這個條件下,運用中國既有的政治資源包括制度資源,對國黨化政治結構形成約束、監(jiān)督、質詢,擴大普通人民的參與權,應該成為政治改革最基本的方向。這不是一般意義的多黨制。事實上,冷戰(zhàn)時代的那種政治形式的差異——如一黨與多黨等——的重要性已經大幅度下降(但并非全不重要),現在的真正問題是政治形式與社會形式的脫節(jié),我稱之為代表性斷裂,即政治體制,無論以什么名義,都缺乏清晰的代表性。這是政黨國家化的結果之一。毛澤東在1937年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時曾論述過群眾路線,他強調要鼓勵人民的自治團體,因為如果人民沒有自治團體,普通人民參與政治生活就是一句空話。此次決議第十三章講社會治理,社會自治這一部分基本沒有論述。有沒有普通人民的政治性組織,比如工會、農協等不同的共同體,直接參與政治協商,我認為這一問題已經變得非常必要。這不同于競選加上多黨制的模式;在當代條件下,這些模式早已危機重重,它們不可能是我們的未來。如何通過制度性的改革,促進并保障普通的公民和勞動者通過不同的方式,來參與政治進程,不但捍衛(wèi)自己的權利,而且也形成公共生活,是政治改革的核心問題?,F在需要真正地完善政治協商和人民代表大會制度,不僅僅是全國的政治協商和人民代表大會制度,而且是每一個層級的"兩會"制度都需要完善,這個完善和改革的方向是加強和促進公民與國家之間的互動,而不是通過市場制度的主宰,讓公民遠離政治領域。在這方面,地方性的公共領域的形成尤其重要,因為它直接涉及人們的日常生活、工作條件。
已有0人發(fā)表了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