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自太古以來人就是被這樣制造出來的,使得他對世界的只要不是在催眠狀態(tài)下被灌輸送去的看法、他的動機和價值標準、他的行動和目的都為他的個人的和群體的生活經(jīng)歷所決定。俄國有句諺語,“別相信你兄弟說的話,要相信你自己的斜眼”,而這就是理解我們周圍的世界以及人在世界里的行為的最可靠的基礎。在我們的世界伸展在神秘和荒涼之中的漫長時代里,在它受到普通的傳播線路侵犯以前,在它被改造成一個單獨的、痙攣地跳動著的腫塊以前——人們在他們的有限的領域之內(nèi),在他們的社區(qū)之內(nèi),在他們的社會之內(nèi),最后又在他們的國土上,依靠經(jīng)驗治理著而無災禍發(fā)生。在那個時候,單獨的個人有可能感知并接受一種普通的價值標準:有可能將被認為是正常的事物和難以置信的事物區(qū)分開來;有可能將殘酷的事物和位于邪惡的邊界之外的事物區(qū)分開來;有可能將誠實的事物和欺騙的事物區(qū)分開來。盡管散居各地的人民過著迥然不同的生活而且他們的社會價值往往驚人地不一致,正如他們的度量衡體系不一致一樣,但這些不一致仍然只是令偶爾前來的旅行者吃驚,在雜志上以奇聞的名義報道著,對尚未成為一體的人類并不構成威脅。
但是在過去的幾十年里,不知不覺地,突然地,人類變成了一體——滿懷希望地成為一體而且又是危險地成為一體——結果它的一個部分的震動和激動就幾乎被同時傳遞到其他的部分,有時任何一種免疫性都欠缺。人類變成了一體,但又不是像社區(qū)甚至國家本來那樣固定不變地變成一體的;不是經(jīng)過多年的相互經(jīng)驗團結起來,既不是通過擁有一只單獨的眼睛,那是只被親切稱之的"斜眼",也不是通過一種共同的民族語言,而是通過國際廣播和印刷越過一切障礙變成了一體。大量事件雪崩似地降臨在我們身上一分鐘以后半個世界就聽見它們的崩濺聲。但是按照世界的陌生地區(qū)的法律衡量這些事件并估價這些事件時所依賴的尺度,這卻并未通過聲波和在報紙的欄目中被傳播出來,而且也不能夠這樣傳播出來。這是因為,這些尺度是在單獨的國家和社會里在年代過于久遠的過于特殊的情況下獲得了成熟并被吸收的,它們不能在半空中被交換。在世界各地,人們把自己辛辛苦苦得到的價值應用在事件上,他們固執(zhí)地、自信地、只是按照自己的價值標準來進行判斷,而從未按照任何其他的價值標準來進行判斷。
如果說世界上并沒有許多這樣迥然不同的價值標準,那么起碼也有幾種這樣迥然不同的價值標準。一種價值標準是為了估價就近的事件,而另一種是為了估價遠方的事件,蒼老的社會擁有一種價值標準,而年輕的社會又擁有另一種,不成功的人民是一種價植標準,而成功的人民又是另一種。這些背道而馳的價值標準不和諧地尖叫著,令我們目?;袒?,因而倘若我們避開所有其他的價值也就不會痛苦,那就好像避開瘋狂一般,好像避開錯覺一般,而且我們按照我們自己的本國的價值自信地判斷著整個世界。我們之所以不把那事實上更大的、更痛苦而又更難以忍受的災難看做更大的、更痛苦而又更難以忍受的災難,而是把那最靠近我們的災難誤認為那更大的、更痛苦而又更難以忍受的災難,其原因也就在于此。凡是離開更遠的事物,凡是今時今刻并不威脅著要侵入我們的門口的事物——盡管它發(fā)出呻吟,發(fā)出壓抑的呼喊,生命由此毀滅,即使由此帶來幾百萬犧牲者——我們都認為,總的看來都是完全可以忍受的,在可以容忍之列。
不太久以前,在世界的一個地方,在與古羅馬人的迫害相比毫不遜色的迫害之下,成千上萬的緘默的基督教徒為了對上帝的信仰而獻出了他們的生命。在另外一個半球有某個瘋子(而且無疑他并非孤身一人),他急速穿過大洋把我們從宗教解救出來——而且刀劍徑直刺入祭司長!他按照他本人的價值標準對我們當中的每一個人進行推測。
一件事物從遠處看,按照一種價值標準,似乎是令人艷羨的、欣欣向榮的自由,可是如果在就近看,并且按照其他的價值標準,就令人感到是那種要把汽車掀翻的令人狂怒的壓抑。一件事物在世界的某個地方可能代表著一個難以置信的繁榮之夢,可是在另外一個地方,卻具有需要立即用罷工對其作出反應的瘋狂剝削的那種使人激怒的效果。自然災難有不同的價值標準:一場殃及二十萬條生命的水災似乎不如我們當?shù)氐囊粋€事故那么嚴重。個人受到的侮辱有不同的價值標準:有時甚至一個反諷的微笑或者一個打發(fā)人走的姿式就是令人丟臉的,而在其他的時刻殘酷的拷打也被當作一個不幸的玩笑而被原諒了。懲罰和邪惡有不同的價值標準:按照一種價值標準,被捕一個月、被放逐到鄉(xiāng)村,或者人呆在里面吃白面包卷喝牛奶的隔離室,都打碎了人的想像并用憤怒充塞著報紙上的欄目,而按照另一種價值標準,判決二十五年刑期,四壁寒冰覆蓋而里面的囚徒又被剝得只剩內(nèi)衣褲的隔離室,為神智健全的人設的瘋?cè)嗽?,以及無數(shù)的非理智的人,他們由于某種原因老是逃跑,又在邊境遭到射擊——所有這一切卻又是司空見慣并為人們所認可。而涉及到世界的那個外國的部分時頭腦又是尤其平靜,我們對那個部分實際上是一無所知,我們從那兒甚至得不到有關事件的消息,而只有幾位記者的瑣碎的、過時的猜測。
然而我們卻木能因為這種兩重性,因為對另外一個人的深沉的悲哀,對這種驚得發(fā)呆的不理解而責備人的看法,要知道人就是這樣組成的。但是對被壓縮成一個單一的腫塊的整個人類來說,這樣的相互不理解卻顯示出迫在眉睫的猛烈毀滅的威脅。面臨著六個、四個或者甚至兩個價值標準,一個世界、一個人類是不能夠存在的:我們將被節(jié)奏的這種不一致、被顫動的這種不一致扯開。
一個有兩顆心臟的人并不是為這個世界而存在的,我們也將不能夠在一個地球上肩并肩地生活著。
五
但是誰又將協(xié)調(diào)這些價值標準呢,而且又將怎樣使這些價值標準達到協(xié)調(diào)呢?誰將為人類創(chuàng)造一個闡釋系統(tǒng),它又是既適用于善行又適用于惡行,既適用于不可忍受的事物又適用于可以忍受的事物呢?這些善行和惡行,不可忍受的事物和可以忍受的事物在今天是有區(qū)別的了。誰將向人類說清楚何為真正令人憂郁、無法容忍之事,何為僅僅局部地擦傷皮膚之事?誰將把憤怒引向那最可怕的事物而不是那更近的事物?誰會成功地把這樣一種理解轉(zhuǎn)移到在他本人的經(jīng)歷的界限之外的地方?誰會成功地讓一個心胸狹隘、固執(zhí)的人強烈地感受到其他人的遙遠的歡樂和悲哀,感受到對他本人所從來體驗到的種種方面或者蒙蔽的一種理解呢?宣傳、壓抑、科學證明--這一切都是無用的。但是幸而在我們的世界里確實存在著這樣一種手段!這個手段就是藝術,這個手段就是文學。
它們能夠創(chuàng)造奇跡:它們能夠戰(zhàn)勝人的那種有害的特征,那就是只從個人的經(jīng)驗中進行學習,結果別人的經(jīng)驗徒勞地從他身邊經(jīng)過。當人在地球上度過他的短暫一生的時候,藝術就把一個陌生的終生的經(jīng)歷的全部分量,連同它的一切負擔、色彩、其生命的力量,從一個人轉(zhuǎn)移到另一個人身上了;它在肉體上再次創(chuàng)造出一個未知的經(jīng)歷,并允許我們擁有它,把它當作我們自己的東西。
而且不止如此,遠遠不止如此。隨著相當于數(shù)世紀之久的時間的逝去,不論是國家還是整個大洲都在重復著相互的錯誤。這樣一來,人們就會以為這是多么明顯啊!但并非如此,某些國家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考慮過并且摒棄了的東西,卻突然被別的國家發(fā)現(xiàn)是剛到的新聞。這兒又是如此,我們自己從未經(jīng)歷過的一種經(jīng)驗的唯一替代物就是藝術,就是文學。藝術和文學擁有一種奇妙的才能:它們能夠超出語言、習慣、社會結構的區(qū)別而將一整個民族的生活傳達給另一個民族。它們能夠向一個沒有經(jīng)驗的民族傳達一種持續(xù)許多個十年的嚴苛的民族磨練,甚至能夠使一整個民族免于走著一條不必要的,或者錯誤的,或者甚至是災難的歷程,從而使人類歷史少走彎路。
我今天從諾貝爾的講壇上急迫地向你們提醒的,就是藝術的這種偉大而又崇高的性質(zhì)。
而且文學又朝著另一個無價的方向傳達著無可辯駁的、濃縮的經(jīng)驗,亦即一代代傳下去。這樣它就變成了民族的活的記憶,這樣它就在自身之內(nèi)保存著并且點燃了它已經(jīng)度過的歷史之火,而保存和點燃這歷史之火所采用的形式又免遭畸化和詆毀。文學就是以這種方式,和語言一起保護著民族的靈魂。
(近來有一種時髦的說法,即應該消除各民族之間的差別,不同的民族應該在當代文明的熔化爐里消失。我不同意這種看法,但對它的討論又是另外一個問題。這兒作如下說法是恰當?shù)?,即民族的消失,就如同所有的人都是一個樣,有著一個人格一張臉一樣,會同樣使我們貧瘠。民族是人類的財富,是人類的集體的人格,最無足輕重的民族也有著其特殊的色彩,并在自身之內(nèi)擁有著神的意圖的一個特殊的方面。)
但一個民族的文學如果受到權力的干涉而被擾亂,那就是太不幸了,因為它不僅僅是對“印刷品的自由”的侵犯,而且也是民族心靈的關閉,是將民族的記憶擊成碎片。這個民族就不再注意其自身了,它已被剝奪了其精神上的團結,而且盡管據(jù)說有一種共同的語言,可是同胞們卻突然不再互相理解了。一代又一代的緘默不語的人變老了,死去了,可從來連自己都沒有談論過,也不互相交談,不對后人交談。當像阿赫瑪托娃和贊加亭——他們終生都處于活埋狀態(tài)——這樣的人注定一直到死都要在緘默中進行創(chuàng)作,而又從未聽到對他們的作品的反響,那么這就不僅僅是他們的個人的悲劇,而是整個民族的一種悲哀,是整個民族的一種危險。除此之外,在某些情況中一當由于這樣的緘默而使得整個歷史不再被人從整體上予以理解時——它就是整個人類的一種危險。
六
在各個不同的時刻,在各個不同的國家里,人們曾進行了熱烈的、憤怒的和微妙的爭論,爭論的問題就是,藝術和藝術家是否應自由地為自己而生活,或者應總是注意到他們對社會的責任并且不帶偏見地為社會服務。對我來說,這并沒有什么左右為難之處,但我將避免再次引起這一系列的爭論。有關這個問題的一個最令人贊嘆的講話實際上就是阿爾貝.加謬的諾貝爾獎獲獎演說,我樂于贊同他的結論。確實,俄國文學在幾十年的期間展現(xiàn)了一種傾向,那就是不太沉溺于對自身的沉思默想,不是太輕浮地焦躁不安。我并不恥于竭盡所能使這個傳統(tǒng)再繼續(xù)下去。俄國文學長期以來對下述概念并不陌生,即一個作家在他的社會之內(nèi)是能做許多事情的,而且這樣做也是他的責任。
我們不可侵犯藝術家只是表現(xiàn)他自己的經(jīng)歷和內(nèi)省而不顧及外部世界所發(fā)生的一切的權利。我們不可要求藝術家允許我們侵犯他的這個權利,而是——責備他,乞求他,敦促他,誘惑他允許我們侵犯他的這個權利。畢竟,他的才能只是有幾分是他本人發(fā)展起來的,大部分則是在出生時像一件成品一樣炸進他身上的,而這個才能的天賦又將責任強加在他的自由意志上。我們可以假定藝術家并沒有受惠于任何人;然而看到下述狀況卻是痛苦的,即當他隱退進他的自我制造的世界里或者他的主觀怪想的空間時,他就有可能將真實的世界拱手交到貪財?shù)娜说氖种?,如果不是交到卑劣的人、不是交到瘋狂的人的手中的話?/p>
我們的二十世紀已證明比先前的若干世紀更為殘酷,而本世紀的頭五十年并沒有將其所有的恐怖抹掉。我們的世界被貪婪、嫉妒、缺乏控制、相互的敵意雜燴、同樣古老的穴居時代的情感撕得四分五裂,而這些情感又順便揀起了諸如階級斗爭、種族沖突、群眾的斗爭、工會的爭端之類體面的假名。原始時代的那種拒不接受妥協(xié)已被變成了一種理論原則,并被認為是正統(tǒng)的美德。它需要幾百萬人在無休止的內(nèi)戰(zhàn)中作出犧牲,它朝我們的靈魂鼓吹,像不變的、普遍的善良與正義的概念這類事物是不存在的,而且這類概念完全是起伏不定的、變化無常的。因而這個規(guī)則也就應運而生——總是做對你的一方最有利的事情。任何專業(yè)組織一見到有將一個部分折斷的方便機會,即使這個機會是不勞而獲的;即使這個機會是多余的,那它也就當即把它折斷,而不管整個社會是否會倒塌下來。從外部來看,西方社會的巨大動蕩不安正在達到這種程度,再超越一步這個系統(tǒng)就要不那么穩(wěn)定,就要崩潰。暴力愈來愈不為若干世紀的守法行為所強加上的限制所困擾,而是正在厚顏無恥地和勝利地闊步跨過整個世界,可又對歷史多次顯示并證明它什么也生產(chǎn)不出來這一點不感興趣。除此之外,廣泛獲得勝利的不僅僅是那赤裸裸的暴力,而且還有暴力的得意洋洋的借口。世界正在被那厚顏無恥的信念淹沒,那信念就是:權力無所不能,正義一無所成。陀思妥耶夫斯基筆下的魔鬼——顯然是上個世紀的一種局部地區(qū)的夢質(zhì)的想像物——正在我們的眼皮底下爬過整個世界,騷擾著它們當時所不可能夢想到的國家,而且正在通過近年來的劫機、綁架、爆炸和縱火來宣告它們要震撼并毀滅文明的決心!而且它們可能會獲得完全的成功。年輕人除了性經(jīng)驗之外尚無別的經(jīng)驗,尚未經(jīng)歷過多年的個人的苦難和個人的理解,他們在這樣一個成長的時代里正在興高采烈地重復著我們十九世紀的墮落的俄國錯誤,而又誤以為他們是在發(fā)現(xiàn)某種新的東西。他們膚淺地缺乏對人類的古老的實質(zhì)的理解,用沒有經(jīng)驗的心臟天真的自信呼喊:讓我們趕走那些殘酷的、貪婪的壓迫,亦即政府,而新的政府(我們?。┰诎咽至駨椇蛠韽蜆尫旁谝贿呏?,就將會是公正的,通情達理的。遠非如此!……但是那些年齡大的并通情達理的人,那些能夠反對這些年輕人的人——他們中有許多人卻并不敢反對,他們甚至拍馬奉承,只要不顯得"保守"就行。這是另一個十九世紀的俄國現(xiàn)象,陀思妥耶夫斯基將它稱之為對進步的古怪警句的奴性。
慕尼黑的幽靈決非已退卻到過去,它并非僅是個短暫的插曲。我甚至斗膽說,慕尼黑的幽靈在二十世紀無處不在。面對著一種突然復活的無恥暴行的猛烈進攻,膽怯的文明除了讓步的微笑之外,并沒有找到什么可用來進行反抗。慕尼黑的幽靈是獲得成功的人的意志上的疾病,它是那些沉溺于不惜以任何代價渴望得到的興隆、渴望得到作為塵世存在的主要目的的物質(zhì)福利的人的曰常狀態(tài)。這樣的人——而且在今天的世界里為數(shù)甚多——選擇了被動和退卻,只是為了使他們已過慣了的生活得以更長一點兒茍延殘喘,只是為了不邁過今天的艱苦的門檻——而到了明天,你就會看到,一切都會安然無恙。(但是永遠不會安然無恙的!怯懦的代價只能是邪惡,我們只有在敢于作出犧牲時才將獲得勇氣和勝利。)
此外,我們又由于下述事實而受著毀滅的威脅,那就是這個在物質(zhì)上被壓縮的、被扭傷的世界不被允許在精神上融合在一起,知識和同情的分子不被允許從這一半跳到那一半。這就呈現(xiàn)出一種未受遏止的危險:在這個行星上各部分之間的信息的壓抑。當代科學知道,信息的壓抑導致熵和完全的毀滅。信息的壓抑使得國際的簽名和協(xié)議成為虛幻,在一個被捂住的區(qū)域之內(nèi)不費任何代價就可再次闡述任何協(xié)議,甚至更為簡單——把它忘掉,就好像它從來沒有真正存在過一般(奧威爾對這一點有最高超的理解)。被捂住的區(qū)域就好像不是在地球上的居民居住著似的,而是好像由來自火星的一個遠征隊所居?。荒莾旱娜嗣駥Φ厍蚱渌胤?jīng)]有一點理解力上的了解,他們抱著他們是作為"解放者"而來的神圣的信念隨時準備去把地球的其他地方踐踏在腳下。
二十五年以前,抱著人類的偉大希望,聯(lián)合國組織誕生了。可嘆的是,在一個不道德的世界里,這個組織也變得不道德了。它不是一個聯(lián)合國組織,而是一個所有的政府平起平坐的聯(lián)合政府組織;在那些政府當中,有些是自由選舉的,有些是用暴力強加上的,有些是用武器奪取的。聯(lián)合國組織依賴著大多數(shù)成員的唯利是圖的癖好,戒備地保衛(wèi)著某些國家的自由而忽略其他國家的自由。由于有一種恭順的表決,致使它拒絕對個人的呼吁進行調(diào)查,所謂個人的呼吁系指謙卑的、單獨的平民百姓的呻吟、尖叫和懇求——而這對這樣一個偉大的組織來說是不足掛齒的。
似乎當代世界的外貌主要掌握在科學家的手里,因為全人類的技術步伐系由他們所決定。似乎世界的方向所應該信賴的恰恰是科學家的國際好意,而不是政治家的國際好意。而且既然那幾個少數(shù)人的榜樣表明倘若他們同心協(xié)力的話那就會取得多么大的成就,因而也就似乎愈加是如此了。但是并非如此??茖W家們并沒有展現(xiàn)出做出過任何明顯的努力,以成為人類的一種重要的、獨立的積極力量。他們消磨了一個個完整的會議,而與其他人的苦難脫離關系。他們最好是安全地呆在科學的領域之內(nèi)。那種同樣的慕尼黑的幽靈已在他們的頭上將其使人衰弱的翅膀張開。
當世界處于可能毀滅的邊緣,那么作家在這個殘忍的、有力的、分裂的世界的地位和作用又是什么呢?盡管,我們與發(fā)射火箭毫不相干,我們甚至推不動載重最輕的手推車,我們受盡了那些只尊敬物質(zhì)力量的人的冷嘲熱諷。我們也退卻,認為善良不可動搖,真理不可分割,卻又喪失信心,而只是將世界給予我們的辛酸作超然的觀摩,這難道不是自然而然的嗎?那種辛酸而又超然的觀摩就是:人類已腐敗得不可救藥,人已墮落了,為數(shù)不多的美麗而又高雅的人在他們當中生活是非常困難的。
但我們甚至不能依賴于這種逃避。凡是曾拿起過《圣經(jīng)》的人就永遠也不能逃避它;作家并不是他的同胞和同時代人的超然的法官,而是在他的祖國里的或由他的同胞所做的一切邪惡行徑的同謀,如果他的祖國的坦克用鮮血淹沒了一個外國首都的柏油馬路,那么褐色的污點也就永遠摑在作家的臉上。如果在一個致命的夜晚他們把那個信任他人的朋友悶死在睡眠中,那么作家的手掌就帶有那條繩子上留下的傷痕。如果他的年輕的公民伙伴活潑地宣稱墮落比誠實的工作優(yōu)越,如果他們沉溺于毒品或扣押人質(zhì)之中而不能自拔,那么他們的臭氣也就與作家的呼吸混合在一起。
我們能輕率地宣稱我們對當前世界的創(chuàng)傷不負責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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