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麥斯頓內閣的失敗
馬克思 恩格斯/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譯
1857年3月6日于倫敦
下院關于中國問題的辯論,經過四個夜晚的激烈爭吵以后,終于以通過對帕麥斯頓內閣不信任案而平靜下來。帕麥斯頓用“懲罰解散”來回敬不信任[注:下院在1857年2月26、27日、3月2、3日進行辯論,最后以263票對247票通過對帕麥斯頓內閣不信任案;帕麥斯頓隨即解散了議會。——譯者注]。他把下院議員罰回老家去。
辯論的最后一個晚上,下院會場內部和聚在附近街道上的群眾中間籠罩著極強烈的激動情緒,這不單是由于涉及到的利害關系重大,而且更多地是由于受審判的這個人的特點。帕麥斯頓的統(tǒng)治,不是一個普通內閣的統(tǒng)治。這是一種獨裁。自從對俄戰(zhàn)爭一開始,議會就已幾乎放棄了它的憲法職權;甚至在締和以后,它也不敢重新行使這種職權。它經過一種逐漸的、幾乎是覺察不到的衰退過程,已經降到Corps Législatif〔立法團〕的地位,它不同于真正的波拿巴御用機構的地方,只在于它那虛飾的門面和高傲的調子。單是組成聯(lián)合內閣這一點就已表明,各舊政黨(議會機器靠它們彼此的摩擦來保持運轉)已經化為烏有。起初通過聯(lián)合內閣反映出來的各政黨的這種軟弱無力,后來由于戰(zhàn)爭而體現(xiàn)成為一個人的至高無上,這個人在他半世紀的政治生涯中,從來不曾屬于任何政黨,但卻一直利用了一切政黨。如果不發(fā)生對俄戰(zhàn)爭,那末這些舊的正牌政黨的沒落本身就會引起轉變。議會將由于給它的機體中注入新鮮血液、給至今在議會中還沒有表決權和代表的廣大人民群眾中的至少某一部分以政治權利,而獲得新的生命。然而戰(zhàn)爭中斷了這一自然的發(fā)展過程。戰(zhàn)爭沒有使舊的議會矛盾的中和化有利于群眾,而是使這一過程唯獨對一個人有利。結果我們得到的不是英國人民的政治解放,而是帕麥斯頓的獨裁。戰(zhàn)爭是形成這種結果的有力的動力,戰(zhàn)爭也是鞏固這種結果的唯一手段。所以戰(zhàn)爭已變成帕麥斯頓獨裁的生命攸關的條件。在英國人民中間,對俄戰(zhàn)爭比巴黎和平還要更受歡迎。那末為什么英國的阿基里斯(凸角堡的恥辱和卡爾斯的陷落[133]就是在他的蔭庇下發(fā)生的)沒有利用這種有利的情況呢?很明顯,這是因為選擇權并不操在他的手中。于是就有他的由于他與美國的誤解而簽訂的巴黎條約,于是就有他的遠征那不勒斯,他和波拿巴的表面爭吵,他對波斯的侵犯以及他在中國的大屠殺[134]。
下院就這最后一個事件通過不信任案,便是消滅帕麥斯頓所篡奪的權力的手段。所以這次投票不是單純的議會表決,而是反叛——一種強制恢復議會憲法職權的企圖。議會里普遍的感覺是如此,而且不管形成這種雜牌多數(shù)的各個派系(包括得比派、皮爾派、曼徹斯特派、羅素派以及所謂獨立派)抱有什么特別的動機,它們說決不是一般的反政府陰謀使它們投票一致,倒都是誠懇的。然而,指責它們搞陰謀正是帕麥斯頓用以自衛(wèi)的武器。他以argumentum ad misericordiam〔號召仁慈為懷〕,把自己裝扮成無原則的陰謀的犧牲品,來掩蓋自己地位的虛弱。對于這種像老貝利[135]的罪犯們所慣用的辯詞,再沒有比迪斯累里先生的斥責更加中肯的了。迪斯累里說:
“首相是世界上唯一不能容忍聯(lián)合的一個人。然而,他卻正是毫無原則的政治聯(lián)合的典型。請看,他的政府是怎樣組成的吧。就在去年,他的內閣的全體閣員都在本院支持一個法案,據(jù)我看,那個法案是前屆內閣的一位閣員提出的。但是在上院,這個法案卻遭到他的一位閣員的反對,并且這位閣員為了給自己那顯然與現(xiàn)內閣不一致的行為辯解,竟大膽地宣布說,當他就任閣員的時候,首相并不曾要求他對任何問題承擔義務。(笑聲)然而,高貴的勛爵卻對目前所形成的這種無原則的聯(lián)合感到大為震驚!高貴的勛爵不能容忍聯(lián)合!高貴的勛爵只和那些在政治上同他一起投生和長大的人們在一起活動。(掌聲與笑聲)這個海格立斯(指著帕麥斯頓勛爵)是從小在輝格黨的搖籃里長大的,他的政治生活是多么首尾一貫?。。ㄐβ曉倨穑┰谶^去的半個世紀中,高貴的勛爵幾乎信奉一切原則,幾乎和每個政黨結成聯(lián)盟,而在今天晚上,他高聲地發(fā)出了反對聯(lián)合的警告,因為他害怕下院的多數(shù)——其中包括若干最杰出的、曾做過高貴勛爵的同僚的議員——會不贊同他的對華政策,這個政策以暴行作為開端,如果這樣繼續(xù)下去,將以毀滅告終。先生,這就是高貴的勛爵現(xiàn)在所處的地位。我們曾聽到高貴的勛爵對于這樣的政策作過什么辯護嗎?他有沒有提出哪怕一條我們的對華關系所應當遵守的原則呢?他有沒有規(guī)定哪怕一條我們在這樣的危急關頭能夠遵循的政治準則呢?相反,他借詞掩蓋他那虛弱而搖擺的地位,而說——說什么呢?——說他是陰謀的犧牲品。他不是像一個大丈夫或者政治家那樣出來為自己的行為辯護。他把辯論中提出的一些在我看來實際上已經了結和遺忘了的瑣細意見顛三倒四地重復一遍,然后轉回來說這一切都是陰謀!高貴的勛爵習慣于不提出一條原則而獲得多數(shù)——這種多數(shù)實際上是偶然情況的結果,事實上它之所以產生,只是因為高貴的勛爵坐在議席上,不必就任何一個能觸動國人心靈或影響全國輿論的國內外問題發(fā)表意見,現(xiàn)在他終于會發(fā)現(xiàn),如果他要做一個政治家,他必須持有一定的政治路線的時候已經到了;他也會懂得,當他的內閣的粗暴錯誤被發(fā)現(xiàn)、并且所有那些通常影響本院意見的人都一致加以斥責的時候,他不應該向國人申訴他是陰謀的犧牲品。”
然而,要說這次辯論之所以有趣,是因為辯論觸及了動人心弦的問題,那也是十分錯誤的。辯論一晚又一晚地進行,而總不舉行表決。在大部分搏斗中,斗士們的聲音都淹沒在私人交談的嘈雜聲浪中。一晚復一晚,政府派故意用演說拖時間,以便贏得另一個晝夜去進行陰謀和幕后活動。第一天晚上,科布頓先生發(fā)表了一篇漂亮的演說。布爾韋爾和羅素勛爵的演說也不壞;可是首席檢察官[注:貝瑟耳。——編者注]對他們說,“他無論如何不能拿他們關于這個問題的看法與論證去和在另一院發(fā)表的論證作比較”,這話無疑是正確的。第二個夜晚被雙方的代理人——檢察長[注:蒙克里夫。——編者注],懷特塞德先生和首席檢察官——冗長的專門關于法律方面的爭論占去了。詹姆斯·格萊安爵士確曾試圖使辯論更加生動,但是沒有成功。當這個邦迪埃拉兄弟的實際謀殺者[136]偽善地高聲說,他“要洗清他與這無辜流血案件的關系”的時候,會場上對他的悲憤激情的回答是抑制不住的譏笑。第三天晚上更是無聊。先是in spe〔未來的〕首席檢察官弗·塞西杰爾爵士答辯in re〔現(xiàn)任的〕首席檢察官,其次是法學家施博士想方設法答辯弗·塞西杰爾爵士。約翰·帕金頓爵士大力施展他那俚俗的辯才??査沟耐箤④姷陌l(fā)言,下院只靜聽了幾分鐘,就不約而同地置之不理了,因為看出了他并不是他們原來想像中的那個人。最后,悉尼·赫伯特爵士發(fā)了言。這位皮爾政治學派的文雅后生所發(fā)表的演說,的確簡潔有力、尖銳、與眾不同,不過它多半是譏誚政府派的論點,而沒有提出他自己的新論點。但是最后一個晚上,辯論卻達到了下院所應有的水平。羅巴克、格萊斯頓、帕麥斯頓和迪斯累里都各有千秋。
困難在于撇開在辯論中被用做擋箭牌的約翰·包令爵士,而直接揭露帕麥斯頓勛爵本人,要他個人對“屠殺無辜者”負責。這點終于做到了。由于即將舉行的英國大選,主要將圍繞著這個問題進行,我們不妨盡可能簡要地介紹一下這次討論的結果。在內閣垮臺的第二天和內閣宣布解散下院的前一天,倫敦“泰晤士報”曾大膽地這樣斷言:
“國民對于究竟應該回答什么問題,將感到為難。在這里得到消息六個星期以前在地球的另一端干出的,并且是前任內閣所委派的官員干出的那一系列行動,是否使帕麥斯頓勛爵的內閣失去了人民的信任了呢?大臣們在圣誕節(jié)才初次聽到關于這些事件的消息,在那以前他們也和所有其余的人一樣地一無所知。事實上,如果這一切是發(fā)生在月球上或者是在‘一千零一夜’的故事里,現(xiàn)任內閣對它的關系也不可能更少些……難道帕麥斯頓勛爵的內閣應該為了它過去從未做過并且也不可能做的事情,為了它只是與大家同時聽到的事情,為了那些不是由它委派的并且它至今未能與之保持任何聯(lián)系的人們所做的事情,而被譴責和推翻嗎?”
對于這家一直把廣州屠殺說成是帕麥斯頓外交杰作的報紙所發(fā)表的這篇無恥讕言,我們可以舉出幾件在冗長辯論中很費勁地確定下來并且從來沒有遭到帕麥斯頓或其屬下辯駁過的事實來反駁。1847年,帕麥斯頓勛爵任外交大臣的時候,他那要求準許香港英國當局進入廣州城的第一道訓令,就是用恫嚇的詞句寫成的。不過,他的火氣被他的同僚,當時的殖民大臣格雷伯爵澆了一盆冷水,格雷伯爵給不僅駐在香港的、而且駐在錫蘭的海軍部隊的指揮官們發(fā)出了一道最嚴格的命令,禁止在未得到來自英國的特別許可時在任何情況下對中國人采取任何侵犯行動。然而,帕麥斯頓勛爵在1849年8月18日,即在他退出羅素內閣之前不久,給駐在香港的英國公使發(fā)出了如下的訓令:
“不要讓廣州的高級官員或北京政府自我陶醉。英國政府迄今表現(xiàn)寬容,并不是由于它感到軟弱,而是由于它意識到自己具有優(yōu)勢力量。英國政府很清楚,只要形勢需要,英國的軍事力量能夠毀滅廣州城,叫它片瓦不留,從而使該城居民受到最厲害的懲罰。”
因此,1856年帕麥斯頓勛爵任首相時所發(fā)生的炮轟廣州的事情,早在1849年帕麥斯頓勛爵任羅素內閣外交大臣時,就已在最后一次發(fā)到香港去的訓令里有了先兆了。那時以來的歷屆內閣都不曾稍微放松那項嚴格禁止香港英國代表迫使中國當局準許他們進入廣州城的命令。羅素內閣的格蘭維耳伯爵,得比內閣的馬姆茲伯里伯爵和阿伯丁內閣的紐卡斯爾公爵都是如此。最后,到1852年,一直做廣州領事的包令博士被任命為全權代表。據(jù)格萊斯頓先生說,包令的任命是帕麥斯頓的盲目工具克拉倫登伯爵一手包辦的,事先并未告知阿伯丁內閣或征得他的同意。當包令第一次提出現(xiàn)在正在爭論的問題時,克拉倫登在1854年7月5日的訓令里對他說,他是對的,但是他應該等到為實現(xiàn)他的目的所必需的海軍力量已經具備時才動手。當時英國正和俄國作戰(zhàn)。當“亞羅號”事件發(fā)生的時候,包令正好得悉已經媾和,并且的確給他派去了海軍。于是就找借口與葉總督發(fā)生了糾紛。1月20日,克拉倫登得到全部情況的報告后告訴包令說,“女王陛下政府完全同意西馬糜各厘爵士和您所采取的做法。”這個措詞如此簡單的贊同意見并未附有任何進一步的指示。正相反,哈蒙德先生在給海軍大臣的信中,以克拉倫登勛爵的名義向西馬糜各厘海軍上將表示了政府贊揚“他行動的溫和,以及他尊重中國人生命財產的態(tài)度”。
由此可知,屠殺中國人的事情是由帕麥斯頓勛爵親自策劃的,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至于如今他希望打出什么旗號去愚弄聯(lián)合王國的選民,這個問題我希望留到下一篇通訊里去回答,因為這篇通訊已經超過它的限度了。
卡·馬克思寫于1857年3月6日
載于1857年3月25日“紐約每日論壇報”第4970號
原文是英文
俄文譯自“紐約每日論壇報”
注釋:
[133]馬克思是指英軍于1855年6月18日(俄歷6日)和9月8日(俄歷8月27日)兩次突襲塞瓦斯托波爾工事的第三號棱堡(即所謂大凸角堡)未成而言。馬克思暗指下面這一事實:在突襲凸角堡的時候,英國軍隊對自己的最高指揮失去了信心,害怕俄軍的霰彈火力,所以有很多次不是在進攻中不肯前進,就是臨陣逃脫。
1855年11月,曾參與固守土耳其卡爾斯要塞并負責領導其防務的英軍,在經過長久圍困以后,把它拱手交給了穆拉維約夫將軍指揮下的俄軍。——第155頁。
[134]馬克思指的是1855年底英國和美國因在中美洲互相競爭而發(fā)生的沖突。沖突的起因之一,是英國企圖在對克里木戰(zhàn)爭保守中立的美國招募志愿兵補充自己的軍隊。兩國的關系還在更早的時候就由于對克雷頓-布爾韋爾條約的解釋發(fā)生分歧而緊張起來了。克雷頓-布爾韋爾條約是英美兩國在1850年為了確定對原擬在尼加拉瓜境內開鑿的連結太平洋和大西洋的運河的管理辦法而簽訂的。1855年,美國政府為了對付英國想在中美洲莫斯基托海岸扎根立足的企圖,而對同年5月拿下尼加拉瓜并自封為該共和國總統(tǒng)的美國冒險家威廉·沃克給以支持。英國方面提出了強硬抗議,美國以威脅斷絕外交關系作為回答。然而這個沖突在1856年10月以這樣一種方式解決了:即美國政府對沃克的冒險活動給以事后的譴責,而英國政府由于考慮到英國資產階級同美國的密切經濟聯(lián)系,放棄對莫斯基托海岸的領土要求。
遠征那不勒斯——見注68。
和波拿巴的表面爭吵——馬克思說的是1856年巴黎會議以后英國和法國在一系列國際問題上的分歧。英法關系惡化的原因之一,是這一時期法國同俄國有所接近。但是英法的分歧性質并不嚴重,也不能引起什么嚴重后果,因為英國政府正忙于鎮(zhèn)壓1857年爆發(fā)的印度民族解放起義。
對波斯的侵犯——見注74。
在中國的大屠殺——馬克思說的是1856年10月英軍炮轟廣州的暴行(見注100)。——第155頁。
[135]老貝利是倫敦新門監(jiān)獄的守護樓的名稱。中央刑事法庭設于此處。——第155、481頁。
[136]邦迪埃拉兄弟是意大利人,是奧地利軍隊中的軍官和爭取意大利擺脫奧地利壓迫的斗士。他們在1844年6月前往卡拉利里亞發(fā)動反對那不勒斯波旁家族和奧地利統(tǒng)治的起義,但是由于被人出賣而被處死。詹姆斯·格萊安此時正任英國內務大臣,他有命令給英國郵政主管機關:把意大利流亡革命者的信件交由警察機關拆閱,以便將其內容轉告奧地利政府。英國廣大民主階層對此行為深感憤怒,認為邦迪埃拉兄弟就是因此犧牲的,因為這兩個人是“青年意大利”社的成員,同流亡在英國的馬志尼保持著聯(lián)系。——第157頁。
出處: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2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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