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和艾思奇新解“實事求是”
1938年1月13日,艾思奇又收到了毛主席派人捎來的這樣一封來信—思奇同志;
我沒有《魯迅全集》,有幾本零的?!冻ㄏκ啊芬苍趦龋閷ざ疾灰娏?。軍事問題我在開始研究,但寫文章暫時還不可能。哲學書多研究一會再寫還更好些,似不急在眼前幾天。
梁漱溟到此,他的《鄉(xiāng)村運動理論》有許多怪議論,可去找他談談。有空可來談,但請在星期一星期五以外之晚上。
敬禮毛澤東一月十二日夜
艾思奇讀完這封信后,就立即聯想起他到延安后曾把他從上海帶來的幾本魯迅著作送到毛澤東手里時的情景:毛主席捧著它們就像捧著初生嬰兒般那么小心和高興,他輕輕揭開書頁,一本本翻著,雙眼閃耀著喜悅的光輝,并說:“有人說魯迅只是一個文學家,我說他不只是一家,是三家。偉大的思想家、革命家、文學家!”
毛主席對魯迅的尊重和評價,遠遠超越了一般人的認識,使艾思奇十分感動。魯迅先生歷來是艾思奇最為敬重的思想先驅。先生在上海逝世后,他曾和高士其一起去上海萬國殯儀館瞻仰先生的遺容并失聲痛哭、沉痛悼念。從毛主席對魯迅先生的極為尊敬和高度評價中,他感到了如同尋覓到“知音”似的欣喜。而如今毛主席又來信邀他“有空可來談,但請在星期一星期五以外之晚上”,這就等于明確告之何時適宜去的時間表了!到底是去還是不去呢?艾思奇不由猶豫再三了!若去吧,可如果正碰上他在工作,那豈不是延誤了他日理萬機的寶貴時間?如果碰上他正休息,那豈不打擾他?若是不去,這豈不是失去了直接向毛主席請教的難得機會,能聆聽到他超過一般人見識的精辟見解,這是何等的珍貴呵!再說,若是不去豈不是連普通的人際交往的禮貌也沒有了嗎?于是,在一個夜晚,他便再次去拜訪毛主席,想不到兩人一談起哲學及各種問題來,便談興大發(fā),竟長談通宵而忘記了時間。當艾思奇告別走出鳳凰山吳家院毛主席的窯洞時,已是天色破曉了!
這次通宵長談,使艾思奇佩服的是:毛主席讀過的哲學著作竟是那么多,從馬、恩、列、斯,到斯賓諾莎、康德、黑格爾、穆勒、哥德;從中國古代哲學著作到當代國內外哲學家的著作,他都涉獵了!且哲學思想的恢宏,剖析問題的尖銳、深刻,更是令人折服。當他們談到孔、孟哲學的“中庸”主張是否含有折衷主義時,毛主席說:“你寫的《中庸觀念的分析》,我拜讀過了。他們的中庸思想本來有折衷主義成分,它是反對廢止剝削但又反對過分剝削的折衷主義,這是孔子儒家思想的基礎。”一語就道破了“中庸”的實質,何等的明快、深刻。接著,毛主席又高興地說:“你這篇文章里,對‘實事求是’這句話有新解。‘實事求是’并不是像普通意味上的小心翼翼地循規(guī)蹈矩之謂,而是能遵循事物自身的必然法則以決定方針動向之謂。是不是這樣的?”艾思奇對毛主席讀書讀得那么認真、那么細心,連自己對“實事求是”這一成語的新解釋竟也引起了他的注意,真是出乎意外!不由為之萬分感動和敬佩,并進而認定:作為領袖人物,恐怕很難找出像毛澤東這樣熟諳哲學并這么關心哲學在中國的發(fā)展的人了。
他們的“談哲學”,越談越熱火。毛主席抽著煙,在窯洞里慢慢踱步,他數著指頭繼續(xù)對“實事求是”進一步深入發(fā)揮他的見解:“讀書學習的目的很簡單,就是為了應用。我們需要本本,就是要應用它來解決中國革命的實際問題,一定要糾正脫離實際的本本主義。”這一針見血之言,如電光石火一般頓然使艾思奇聯想起過去的一件事來:那是在陜北公學的一次紀念會上,毛主席從屋里出來,見到一位老朋友,便和他搭話。這時,一位也是搞哲學的教授向毛主席走來,遠遠地喊:“毛主席!李白的‘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是不是辯證法?”艾思奇挨得很近也聽到了,便興致勃勃地注意著毛主席怎樣回答這個問題。誰料毛主席卻好像沒聽見似的,只是招呼他們說:“進去吧,吃飯吧!”當時艾思奇很納悶,百思不得其解。而這時候才恍然大悟:他是在鼓勵我們運用唯物辯證法去研究中國的實際問題,解決這些問題。并不希望我們把精力和時間用在和當前的對日斗爭不那么急迫需要的問題上,更反對用在鉆牛角尖上,這才采取了這么一種方式,即不回答的回答(若直接回答,指出教授提出的這種鉆牛角尖的學究氣的毛病,會傷害他的自尊心、虛榮心,使其尷尬,下不了臺)。而這是多么高明、多么得體的“回答”;真是用心良苦呀!接著,毛主席認為:全國大批進步青年奔赴延安,對這些青年進行人生觀的教育很有必要。便征詢地說:“吳黎平不是寫了本《辯證法唯物論和唯物史觀》的書嗎?你是不是和他一起寫本唯物史觀的書呢?這樣一本書,對于培養(yǎng)青年正確的人生觀極為需要,而青年時期,為一生的革命人生觀打好基礎,是一個基礎工程呀!”他說得那么親切、那么真情。他不是向你發(fā)指示、下命令,卻像和老朋友商量事情。艾思奇被深深感動了!便一口答應下來并向他提出:“主席,等我和吳黎平寫出來后,想請你先過目,可以嗎?”毛主席聽后笑了,他的笑猶如初升的朝陽那樣,使人感到溫暖、使人感到心曠神悅。他笑聲朗朗地回答說:“好嘛!我先讀為快,先讀為快嘛!”
后來,艾思奇忽然想起毛主席在來信中說到“軍事問題我在開始研究,但寫文章暫時還不可能,哲學書多研究一會再寫還更好些,似不急在眼前幾天”的話,便把話題引到這方面來,向毛主席請教。毛主席談興大發(fā):他從“統一”中就包含著矛盾的同一性和斗爭性談起,慢慢地從哲學理論引申到抗日戰(zhàn)爭中的諸多實際問題來:從汪精衛(wèi)、周佛海的“戰(zhàn)必大敗,和未必大亂”的“亡國論”的無恥,講到蔣介石的想依靠英、美的援助,“我們再打一年半載,國際援助就可以不求而至。我們抗戰(zhàn)的最后勝利,就在一年半年以后的那個時期”的“速勝論”的荒謬,又詳細分析了中、日雙方的實際情況,指出矛盾的雙方的弱與強在一定條件下必然會發(fā)生轉化。所以,中國的抗日戰(zhàn)爭只能是持久戰(zhàn)……滔滔宏論,使艾思奇心里不由涌起了“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感覺。如果沒有全局在胸的高瞻遠矚、沒有對客觀事物發(fā)展規(guī)律的透徹了解,又怎能對當前的局勢和未來能有如此科學的預見?不由從心底產生由衷的贊嘆:毛主席真是運用唯物辯證法的大師,這真是中國抗日戰(zhàn)爭之幸!是中華民族之幸!毛主席與他交談的這些內容,后來也就成了毛主席日后發(fā)表的《論持久戰(zhàn)》的基本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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