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是《楚策》本在修改《韓非子》本時,增加了“春秋筆法”,把“劫殺死亡之主”“劫殺死亡之君”中的“殺”字都改作“弒”字,把弒齊莊公之崔杼稱“崔子”的四處刪去二處,改為直稱其名“崔杼”二處。這些都可以看作起草者有法家傾向,改定者為儒家老師,精通“春秋筆法”。
三是文中采用的一些歷史事件為荀子熟知,而為《韓非子》它篇未見,當(dāng)是老師口授,弟子筆錄的。比如崔杼弒君的細(xì)節(jié),可能記錄過詳而作了刪節(jié);李兌在趙國掌權(quán),圍困沙丘百日,餓死主父(趙武靈王),乃荀子青年時代在趙國所知。尤其是淖齒在齊國受到重用,竟把齊閔王的筋挑出懸在廟梁上,使他宿夕而死。此事發(fā)生在荀子到稷下之前幾年,此前未見史載,也未見于《韓非子》它篇,當(dāng)是荀子初到稷下所聽到的宮廷秘聞。這都是說明此文經(jīng)過荀子口授。
四是本文用“癘憐王”的諺語作主題,乃是儒家的命題,而非法家的命題?!端牟繀部酚坝≡琳尽稇?zhàn)國策》鮑注:“癘(癩也)雖惡疾,猶愈于劫弒,故反憐王。”也就是說,當(dāng)國王比起生惡疾,還要難受,還要危險。只有儒家想當(dāng)王者師,才會如此說三道四;法家是王之爪牙,甚至國王“頭頂生瘡,腳下流膿”,也要當(dāng)國王的狗皮藥膏的。這樣的主題豈是崇尚君王權(quán)威的韓非所敢說、所能說,實(shí)在是老師大儒如荀子,方能出此狂傲之言。
五是《楚策》此文之后,還增加了一篇賦,曰:“寶珍隋珠,不知佩兮。袆布與絲,不知異兮。閭妹子奢,莫知媒兮。嫫母求之,又甚喜之兮。以瞽為明,以聾為聰,以是為非,以吉為兇。嗚呼上天,曷惟其同!”又引《詩》曰:“上天甚神,無自瘵也。”賦為荀子創(chuàng)造的文體,引《詩》述志是荀子常用的手法。因此,當(dāng)都是荀子改定時所加。
這五條理由可以證得,這篇《癘憐王》的答謝書,是一篇由荀子授意,韓非捉刀,最后由荀子改定的文章。過去有學(xué)者想證明《癘憐王》的《韓非子》本與《戰(zhàn)國策》本,一真一偽,其實(shí)這兩個文本都是真的,只是是過程中的真,不同層面的真?!俄n非子》中的文本,是授意起草時的真,《戰(zhàn)國策》的文本,是改定寄出時的真。如果以上的考證可以相信的話,一系列的問題就可以迎刃而解了。荀子由趙經(jīng)韓,準(zhǔn)備到楚都陳郢應(yīng)春申君招請時,韓非已在荀子門下,時在公元前253年;李斯在六年后,即秦莊襄王卒年(公元前247年),辭別荀子離楚入秦。即是說,韓非、李斯師事荀子,共計六年,公元前253年至前247年。此時荀子六十多歲,韓非四十多歲,李斯二十余歲。他們聚首的地方是在楚國的新都陳郢(今河南省淮陽),其時楚國首都已遷至東北的陳城(或稱陳郢,今河南淮陽縣),其地離韓都新鄭和李斯故鄉(xiāng)上蔡都在二三百里路程之內(nèi),交通頗便。
那么,他們師徒相聚的方式何如?李斯年僅二十余,正是從師問學(xué)的年齡,較常在荀子身邊。這又為《荀子》書中李斯、荀子的問答所證實(shí),李斯進(jìn)入秦國,也向荀子告別請教。韓非年逾四十,又是韓王之弟,必須常住韓都,經(jīng)營當(dāng)官的機(jī)會,不然就可能長久被邊緣化。他們師生相處的時間并不長,韓非未必常在身邊,而且韓非師事荀子時,已經(jīng)是相當(dāng)成熟的法家或思想家,因而荀子對他的影響不是體系性的,而是智慧性。兼且荀子是三晉之儒,異于鄒魯之儒,在稷下十余年浸染了某些黃老及其他學(xué)派的學(xué)術(shù),他入秦觀風(fēng)俗吏治,交接秦相應(yīng)侯,似有幾分擁秦之心,授徒也用帝王之術(shù),這些方面與韓非并不隔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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