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太光:文學批評中的價值評判不可缺席(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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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太光:文學批評中的價值評判不可缺席(3)

這就涉及更深層次的問題了,即批評范式轉換的問題。

為什么要轉換批評范式?原因很簡單:上述評論界的種種怪現(xiàn)狀,是1980年代以來在一定范圍內形成的批評范式“西化”和“新潮”化的結果,因而,要想從根子上解決問題,就要轉換這一批評范式。關于這個問題,有“新潮”評論家認為,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叫批評家的,“那時候批評家大部分是官員,要么是雜志主編,要么是報紙主編”,“他們做批評不是看小說寫得好不好,而是看是否符合文藝政策”,“那個時候,批評家有生死予奪的大權。一部作品被一批評,這個作品可能就壞了。批評家說這個作家有很大的影響,那就飛黃騰達了”,“這種狀況一直持續(xù)到1970年代”。這段略顯戲謔的敘述,展現(xiàn)了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我國文藝批評的基本狀況:由于文藝是關系到社會主義文化領導權的核心事業(yè),黨和國家高度重視,重視的結果就是深度介入、強化領導,強化領導的手段就是加強文藝批評。因而,那時的評論家,大多是黨和國家文藝領導部門的工作人員、管理人員,有的甚至是高級領導人員,比如周揚,在建國后曾任分管文藝工作的中宣部副部長,但他同時又是舉足輕重的文藝評論家。茅盾、林默涵等人,也大多如此,既是黨的文藝領導干部,又是不可或缺的優(yōu)秀評論家。

這種批評范式在新中國初期的文藝建設中發(fā)揮了相當重要的作用,有效地推進了社會主義文藝,尤其是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文藝的發(fā)展。但在實踐中也產(chǎn)生了一些不可忽視的問題,比如文藝批評中的庸俗社會學問題,比如文藝批評有時演變?yōu)檎闻心酥岭A級斗爭的問題,對我國社會主義文藝事業(yè)帶來了一定的傷害。因而,新時期以后,伴隨著工作重心轉向以經(jīng)濟建設為中心,我們黨和國家也適度地從具體的文藝批評領域退了出來,逐步將具體的文藝批評讓渡給大學教授、相關部門的管理、研究人員,使其逐漸專門化、職業(yè)化。

在這樣的大背景下,一些所謂“新潮”評論家,一方面通過“重寫文學史”等方法,重估“革命文藝”,逐漸將其邊緣化乃至污名化;一方面通過褒揚“傷痕文學”“反思文學”“尋根文學”及其代表作家,樹立了現(xiàn)代主義乃至后現(xiàn)代主義文學的合法地位,實現(xiàn)了審美領導權的更替,而他們也在這一過程中確立了自己在評論界的聲望與權威。應該說,在這一過程中,一些“新潮”評論家還是很有精英意識和專業(yè)精神的,這使他們的評論不僅“新潮”,而且也有一定的“水準”。但是,隨著中國社會市場化進程深入,隨著消費主義流行,這種精英意識和專業(yè)精神也逐漸云散,這種專門化、職業(yè)化的批評范式也逐漸失效,文學批評門檻越來越低,標準越來越隨意,逐漸市場化、世俗化乃至市儈化,大致到1990年代中期文學批評就已風光不再。

由于一些“新潮”評論家是以現(xiàn)代主義、后現(xiàn)代主義審美領導權取代現(xiàn)實主義,尤其是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審美領導權的,因而,他們在進行文學批評時不僅不能保持客觀,而且還相當偏執(zhí)。比如,在“重寫文學史”時,他們對革命文藝幾乎全盤否定,而對與他們“同時代”作家的作品則不遺余力地予以褒揚、肯定。比如,在談到“紅色經(jīng)典”時,有“新潮”評論家一口咬定“這個概念不科學”,因為,“只有經(jīng)過漫長時間的考驗,千錘百煉 ,精益求精,才能夠稱為‘經(jīng)典’。在中國這樣一個文化傳統(tǒng)源遠流長的國家,如果要找經(jīng)典作品,只能是從上古時代流傳下來的,經(jīng)過時間考驗的作品。而所謂當代文學史發(fā)展到現(xiàn)在也才五十多年。‘紅色經(jīng)典’,這個概念本身對‘經(jīng)典’這個詞是一種嘲諷和解構”。在這里,時間長度是經(jīng)典與否的唯一標準,然而當談到他們的“同時代”作家賈平凹的長篇小說《秦腔》或余華的長篇小說《兄弟》時,這個時間標準就失效了,他們就不假思索地將賈平凹的《秦腔》與沈從文的《長河》比肩,將余華的《兄弟》與拉伯雷的《巨人傳》并排,直言“《兄弟》是當代的一部奇書,對余華來說,似乎也是意想不到的從天而降的創(chuàng)作奇跡”。這樣高的評價,簡直比經(jīng)典還要經(jīng)典,可他們可能忘了,這兩部作品距離他寫評論文章不過幾年時間,真不知道他們是以怎樣的標準將其奉為“經(jīng)典”的。這種只看重“同時代人”的偏執(zhí),也是當下批評標準混亂的一個表象。他們對70后作家的評論,也或隱或顯地存在這樣的問題。

可以說,隨著時代的發(fā)展,當前又到了文學范式和批評范式調整的關鍵時期。因而,對當下的評論家,尤其是那些有志于批評的青年評論家而言,第一要務并非文本細讀,而是批評范式的調整,是審美領導權的更替。如果我們無法在對包括“革命文藝”在內的所有優(yōu)秀文學遺產(chǎn)進行有效繼承的基礎上實現(xiàn)批評范式升級和審美領導權更替的話,即使細讀一切文本,在文學的疆場上,我們仍將一事無成,仍將是徹底的失敗者。反之,我們可能會遭遇困難甚至失敗,但我們也可能創(chuàng)造一個新世界。

何去何從?這考驗的不僅是我們的智商,更是我們的勇氣。

(作者:中國藝術研究院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研究所副所長、副研究員)

責任編輯:蔡暢校對:楊雪最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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