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初期新文化運動仍是在西方資產(chǎn)階級民主主義旗幟下進行的，把以個人為中心的“獨立人格”和“個性解放”放在最重要的地位。它強烈地反對“奴隸道德”，起著重大的進步作用。陳獨秀在他的文章里講，國家是一個一個的個人組成的，世界萬事，都應(yīng)該以自我為中心。他說這個不講還有什么別的可以說的。所謂“奴隸道德”是拋棄了、離開了這個中心。尤其是胡適當時有一篇很有名的文章，叫《易卜生主義》，易卜生是很有名的作家，對中國大陸影響很大。胡適說我寫《易卜生主義》，實際上是要培養(yǎng)一種健全的個人主義。易卜生有一個劇本叫《娜拉》，在中國也上演，另外起了個名字叫《玩偶之家》，講的是娜拉這個人在家庭里面事實上是丈夫的奴隸，到最后她覺醒了，就離家出走了。初期的新文化運動把這個捧得很高，表達了婦女的自覺。但是魯迅先生還是了不得，他做了一篇演講，就是《娜拉走后怎樣》。他指出：“從事理上推想起來，娜拉或者也實在只有兩條路：不是墮落，就是回來。因為如果是一匹小鳥，則籠子里固然不自由，而一出籠子，外面便又有鷹，有貓，以及別的什么東西之類；倘使已經(jīng)關(guān)得麻痹了翅子，忘卻了飛翔，也誠然是無路可以走。”魯迅這個見解是很深刻的。社會沒有改造，即使婦女自覺和離家出走，就解決了中國的社會問題了嗎？就解決了婦女的問題了嗎？可見，初期新文化運動追求的還只是個人的解放，不是整個國家民族的解放，著眼點主要在個人權(quán)利，而不是人民的整體利益。這樣，仍不能給苦難深重的中華民族指明真正的出路。在這種情況下，初期新文化運動開始的中心口號“個性解放”“人格獨立”，到后來慢慢地被另外的口號代替了，就是“改造社會”“建設(shè)新社會”。

但是，社會怎么改造？建設(shè)怎樣一個新社會呢？大家還是不清楚。正在這個時候，恐怕也只有在這個時候，俄國的十月革命發(fā)生了，把社會主義從書本上的理論變成了生活中的現(xiàn)實。于是，有一些中國的先進分子受到影響，首先是李大釗，他寫了兩篇很有名的文章，一篇是《庶民的勝利》，一篇是《布爾什維主義的勝利》，成為在中國傳播馬克思主義的先驅(qū)者。但是，說實在的，這種思想在初期新文化運動的整個思想界接受的人是很少的，所以它還并不處于主流的地位。而“五四”運動的發(fā)生是一個轉(zhuǎn)折點。它為什么成為一個轉(zhuǎn)折點呢？因為對近代中國人來說，最敏感的問題就是我們中華民族命運的問題。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中國是參戰(zhàn)國，當時確實派了勞工到法國去參加支援戰(zhàn)爭，而德國是戰(zhàn)敗國，戰(zhàn)后它在山東擁有的權(quán)利當然應(yīng)該歸還給中國。對這一點，中國人原來抱了很大的希望，認為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勝利是“公理戰(zhàn)勝了強權(quán)”。但是，巴黎和會最后的決定是原來由德國人占領(lǐng)的山東的權(quán)利全部交給日本。陳獨秀的文章曾講，美國的總統(tǒng)威爾遜是世界上第一等的好人，但是現(xiàn)在怎么樣？巴黎和會成立了一個“私人小組”，由美國、英國、法國、意大利、日本的代表組成，每個國家派兩個人，關(guān)起門來商量作決定。做出的決定中國代表團表示抗議，但威爾遜說，這是不能改變的。這樣，原來對西方象征自由民主或者代表公理充滿了的希望一下子破滅了，中國的民眾更加憤怒了，五四愛國運動爆發(fā)了。這是中國歷史上以前從來沒有過的規(guī)模如此巨大的一次群眾運動。而且，這個運動中涌現(xiàn)的一些知識分子，也改變了以前那種心態(tài)，大家繼續(xù)聚在一起，研究下一步中國該怎么辦？今后中國該怎么走？

當年像瞿秋白，在五四之前他身體不好，有肺病，思想非常消極。魯迅更早一點的時候，因為辛亥革命以后那個局面，他也很苦悶，就是天天在廟里抄那個碑帖。經(jīng)過五四運動之后，人們的感覺就不一樣了，志同道合的人聚集在一起，大家越來越感覺到，現(xiàn)在我們的路是要走十月革命走過的道路。那這樣是不是就拋棄了初期新文化運動的“科學(xué)”和“民主”的口號呢？不是，相反是把這個口號的內(nèi)容更加深刻化、更加準確地表達出來了。所謂民主，不是少數(shù)人的民主，而是要求絕大多數(shù)民眾的民主。所謂科學(xué)，也不是說一般的來反對迷信和愚昧，而是用科學(xué)的理論來指導(dǎo)、觀察和分析我們面對的各種各樣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