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個人在時間長河中的點點屐痕,如果有幸被不同時期、不同方式的影像手段記錄下來,那么回想往昔,他也許會有著或偉大或平庸或興奮或懊惱的回憶;如果在歷史的某一個時刻,將這些影像連綴起來,也許就會為他證明歲月深層里他所做過的某一件大事的無可爭議性乃至后人對其一生功過的評價! ——上個世紀的80年代,從我接觸、拍攝、采訪慕生忠本人開始,這樣一個念頭,在我腦海中整整縈繞了30個春秋。
知道慕生忠這個人是在1987年的金秋。那是一個收獲的季節(jié),正值建軍60周年。中央電視臺在黃金時段連續(xù)播放了一個專題節(jié)目《讓歷史告訴未來》。該片共分12集,是改革開放后,第一次全面、系統(tǒng)并十分有新意地講述了我軍60年光輝歷程的一部大型專題系列片。它的播出,在全國引起了極大的反響。該片中的第十一集《獻給母親》主要講述的是人民子弟兵在和平年代對祖國建設(shè)的貢獻。這其中說到了青藏公路和慕生忠將軍。解說詞是這樣說的:
“男:神秘輝煌的布達拉宮,它應(yīng)該記得當(dāng)年青藏和川藏兩條公路,是怎樣歷盡艱辛修筑到拉薩的。
女:長長的車隊就這樣開動起來了,藏族同胞盼望的“五彩路”、“幸福路”終于修通了!
男:當(dāng)初靑藏公路修進世界屋脊的時候,筑路總指揮慕生忠發(fā)現(xiàn)沿途連個做標記的地名都沒有,他去找彭德懷,彭老總說:沒有地名你不會取嗎?于是公路修到哪里,慕將軍便把名字起到哪里。
女:十年浩劫中慕生忠被打倒了。
男:這個一九三〇年便把腦袋掖在褲腰帶上干革命的老將軍,忍無可忍跑到北京找到了毛澤東。毛澤東指著中華人民共和國地圖,指著由慕生忠命名的那些城市、山川、河流詼諧地說:我看打不倒嘛,地圖上都印上了還能打倒嗎?
女:打不倒,永遠打不倒!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成千上萬噸的鋼材,水泥、食品、紡織品,就是這樣源源運進西藏的。”
這段解說詞所配的畫面是已76歲的慕生忠老人在地圖前沉思;慕生忠和后輩們座談;慕生忠與繞膝的兒孫們在一起玩耍。畫面是我的老師梅門造帶人拍攝的。它使得全國觀眾知道了就是這位老人修建了西部高原上支撐著進藏物資百分之八十的青藏公路;慕生忠從此又重新回到了人們的視線。
我是在文革中參軍來到總后的。知道青藏高原上的兵站部是總后系統(tǒng)一支重要的部隊。它的巨大貢獻、艱苦生活和傳奇故事在全國、全軍廣泛流傳,使得我們這些年輕的士兵們耳濡目染,總對那里的人和事有一種驚悚顫栗的向往??墒牵覀儾⒉恢滥缴?,他的姓名和功績仿佛被政治風(fēng)云裹挾起的塵埃湮埋了。系列片《讓歷史告訴未來》有著撥亂反正、對歷史事件與歷史人物重新評價的意義。該片把慕生忠和青藏線放在了60年來我軍對祖國建設(shè)強有力支持的這個高度來表現(xiàn),不僅說明了青藏公路在西藏建設(shè)中的不可替代性,也告訴給了人們在青藏高原創(chuàng)造奇跡的慕生忠將軍,是個在我們黨史、軍史上留下過濃墨重彩的人物。
(二)
我正式接觸慕生忠是在1988年的冬天。
為慶祝青藏線建線35周年,我所在的中央電視臺軍事部總后記者站,在總后首長的大力支持下,決定拍攝專題系列片《西部沒有雕像》。我作為這部片子的主創(chuàng),先期來到蘭州采訪,開始了和青藏線、慕生忠及其家人的接觸;也開始了用鏡頭去探究這個傳奇人物充滿英雄色彩的人生。
許多文獻資料都談到文革后慕生忠在1982年重返高原時的情形。其實,我敢說慕生忠改革開放后真正意義上的重返高原,應(yīng)該是在1989年初夏的那一次。
那是我們《西部沒有雕像》劇組協(xié)調(diào)青藏兵站部、青海省委、格爾木市委和西藏駐格爾木辦事處共同邀請青藏公路之父慕生忠重返高原。那一次是慕將軍和夫人、甘肅省委老干部管理人員、慕家老五慕臨峰、慕家老十慕翠峰等近十人共同前往?;顒訒r間之長,安排項目之多,接待規(guī)格之高,我想,之前之后都不會再有。我的攝像機忠實地記錄了這次慕生忠生命歷程里重要的一次活動;隨著拍攝我的心也漸漸貼近了共和國初期開墾西部公路時的那些個日日夜夜。
活動應(yīng)該是從格爾木車站開始的。慕生忠將軍從火車上下來,格爾木市的黨政軍各級領(lǐng)導(dǎo)都到車站迎接。由戰(zhàn)士、少先隊員和廠礦企業(yè)職工等數(shù)千人組成的迎送隊伍,揮動著花環(huán)和彩綢、鳴奏著軍號和鼓樂,在車站內(nèi)外組成了一個歡樂的海洋。——這個場面我們用到了系列片《西部沒有雕像》第一集《雪線篝火》之中。畫面的解說是這樣的:
“花環(huán)與彩綢寄托著人民的感激,軍號和軍禮凝聚著后代的崇敬。這位老人在五九年的政治風(fēng)云中就削職為民,成為一介布衣。然而,漫漫30年間,這里的人們?nèi)越兴?lsquo;慕將軍’;這里出生的孩子,都知道有個慕爺爺。
就是這位老人,35年前從這里出發(fā),去到北京,向國防部、向國務(wù)院,要求開辟青藏線。后來他被稱為‘青藏公路之父’”。
在隨后幾天的拍攝中,慕生忠在不同單位、不同地點的座談中,主要談及的就是青藏公路建設(shè)的始末和其中的艱難困苦。我雖未能全程拍攝,但其所談的主要情節(jié)和主要內(nèi)容,還是都一一地記錄了下來。
在兵站部和官兵們的座談中,他談到因為想修路跑到北京去找彭德懷的事。當(dāng)時他想到的,是盡快以公路運輸?shù)姆绞剑ソY(jié)束勞民傷財、難以為繼的駱駝運輸,讓西藏駐軍的3萬多人趕緊有糧食吃。但是,作為職業(yè)軍人的國防部長彭德懷,似乎就看得更遠一些。當(dāng)慕生忠說到經(jīng)勘查在青藏高原修路的種種可能時,彭德懷默默地走到了地圖前,在西部的位置用手一下子劃過拉薩和敦煌說:“這里還是一片空白!”。鏡頭中,慕生忠講到這一點,在他面前鋪陳的地圖前,也用手劃拉了一下。形象生動、繪聲繪色。
慕生忠說,正是從這個時候開始,他意識到了在青藏高原修路,不僅是要解決西藏駐軍糧食的燃眉之急,更大的意義在于從內(nèi)地建成一條聯(lián)接西藏和祖國邊防的神經(jīng),在軍事上的意義更為重大!——這兩個軍人在國家戰(zhàn)略意義上的共識,化作了他修路時堅定不移的信念:要同時修出格爾木到拉薩的南線和格爾木到敦煌的北線,讓青藏公路成為聯(lián)接西南和西北邊防的大通道!
慕生忠親口給我說,也正是因為這兩條公路,在五九年的政治風(fēng)云中成了彭德懷“反黨軍事俱樂部”里通外國的證據(jù):一條通往印度,一條通往外蒙。慕生忠自然也就成了這個“軍事俱樂部”的黑干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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