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這種競奢的風氣也流行到老百姓身邊去了，以至于販夫走卒們也是纓帽緗鞋，紗裙細褲，要是走在鄉(xiāng)間小道上，隔墻就能聽見一些院子里面?zhèn)鱽韹傻蔚蔚牧餍懈枨穆曇?，你在大街上碰見一個要飯的，這個要飯的會跟你說，“先生給點錢吧，在下別號某某某”。這樣的時代太熱鬧了，與我們今天相比，就差一套卡拉OK了。明朝的民歌大家如果有興趣的話，可以找個集子來看看，我看了之后很是感慨，明朝的流行歌曲真是數(shù)也數(shù)不清，而且90%都是情歌，占90%的情歌中有一大半還都是黃色情歌，而且只要一流行了，長城內(nèi)外、大江南北、男女老少沒人不會的。

明朝社會風氣變成這樣，歸根到底還是因為大家貪圖享樂，追求生活上的享受，我們可以看到這樣的記載，“邇來競尚奢靡，齊民而士人之服。士人而大夫之官，飲食器用及婚喪游宴,盡改舊意。貧者亦槌牛擊鮮，合饗群祀，與富者斗豪華，至倒囊不計焉”，這是說老百姓要追求有地位的人、士人的生活，而士人則要和官人一樣，窮，就不好意思開口，會被人看不起，都要斗富。要注意我們中國的傳統(tǒng)一直是不露富的，這說明商品經(jīng)濟發(fā)展到一定的時候，人們就要掩飾自己的窮，就要露富，得跟潮流，你窮人家就看不起你，“見敦厚儉樸者，窘且笑之”，都追求享受，“至倒囊不計焉”，把這錢都花了，再想辦法去掙。你怎么才能得到這么多錢，怎么去享受奢華呢？只有一個辦法，叫“逐末營利”，“末”是什么呢？“末”是商，“農(nóng)”是本，可現(xiàn)在是本末倒置了，把“末”提到了“本”的前面了，所以出現(xiàn)了“逐末贏利，填衢溢巷，貨雜水陸，淫巧恣異”。這段話出自山東鄆城縣的縣志，它是一種批評，是作為一個反面例子來記載的，可是我們的感覺很好，這么一個山東的鄆城縣就發(fā)展到這個程度了，縣城里全都是商店，而且那個貨物什么都有，賣什么的都有，非常的豐富，還沒有城管驅(qū)趕。這樣的一種情況，在我們今天看來是繁榮啊，北方小的縣城都這么繁榮，那么大的地方更不用說了，那個時候在人們的生活上、意識上發(fā)生了很重要的變化。

明末清初有一個很有名的文化人張岱，他有一篇文章寫的是關(guān)于游泰山的，我最初把它當散文來看，后來發(fā)現(xiàn)這是生動的歷史資料。在這篇文章里，詳細記錄了在游覽泰山途中各種服務(wù)是如何完善，而且這些服務(wù)還是劃分了等級的。晚明已經(jīng)發(fā)展到這個程度了，后來的人在史書上讀到的多是批評，明朝人當時不這么認為，明朝人說不要禁止奢侈，因為追求奢靡才能促進消費、才能拉動生產(chǎn)。“有千萬人之奢華，即有千萬人之生理。若欲變千萬人之奢華而返于淳，必將使千萬人之生理幾于絕，此天地間損益流通，不可轉(zhuǎn)移之局也。”這是一種消費觀念，和我們中國傳統(tǒng)的消費觀念不一樣。我們的傳統(tǒng)觀念追求節(jié)儉，一件衣服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如果這樣過九年，做衣服的不都餓死了？明朝人就感覺到了這一點。有史料記載，當時蘇州知府覺得社會風氣有問題，想整頓整頓，覺得硬性制止大家肯定會鬧事不干，就提出一個要求，婦女都不要上山燒香，有傷風化，結(jié)果沒出三天就有人跑到政府門前坐著了，說大老爺給碗飯吃，沒有人上山燒香，我們跑車的人就沒活干了。這說明當時社會的經(jīng)濟活動已經(jīng)形成了一個鏈條，鏈條上的任何一個環(huán)節(jié)斷裂都會影響個人生活，當時的社會管理者——各級官員沒有想到，形成這種鏈條之后就不能輕易調(diào)控，這是當時人們對整個社會的一個認識。

我們現(xiàn)在來評價一下這種現(xiàn)象，好還是不好？當然，肯定有很多不好的地方，我們后面再講，但也有一條最根本的“好”的地方，這個“好”的地方是什么呢？打破等級。列寧說社會劃分為階級，這是奴隸社會、封建社會和資產(chǎn)階級社會共有的現(xiàn)象。但是前兩種社會中存在的是等級的階級，在后一種社會中則是非等級的階級。這就是說資本主義社會里在金錢面前人人平等，它沒有等級階級，只有剝削階級和被剝削階級。如果按照這個理論我們大家可以想想，我們打破了舊的等級，這個社會就進步了，它從封建社會向近代社會轉(zhuǎn)變了。這是一種根本性的轉(zhuǎn)變，是社會的進步。所以你看晚明亂糟糟的，農(nóng)民不種莊稼，要飯的也起別號了，人民都去做買賣了，這就是打破了舊的等級。在傳統(tǒng)里面這叫“僭越”，僭越者就是超過了你的等級標準。而打破了等級社會就進步了。所以實際上晚明給我們的啟示就是，中國開始了自身的近代化的過程，這又回到我們剛一開始提及的白壽彝先生講的話，晚明的經(jīng)濟、文化、社會生活都發(fā)展了，可是它政治腐敗。

晚明的政治到底是什么樣子的呢？它的政治生活是不是像我們想象的就是一團糟，非常腐?。坎灰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