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周報：我們再來看在具體的案件報道或評論中，從理論上說媒體不干預司法，就是在報道過程中，事實描述要客觀，評論要公允，在法院未作判斷之前，媒體不得作出結論。

何兵：實際上，這只是一種理想的推論，在現(xiàn)實中是不存在的。公眾和記者，并非法官，無法四平八穩(wěn)地聽取雙方的證詞，然后客觀描述事實。記者必須在第一時間報道案件發(fā)生和進展，法律如何能苛求他們客觀全面？就評論而言，評論是公眾在媒體上就某事件發(fā)表的個人見解和判斷，其本身就帶有很強的個人色彩。如果標準過于苛刻，言論者動輒得咎，就沒人膽敢抨擊時弊和案件了。

媒體偏差不該成打壓輿論的借口

時代周報：那么，如果媒體的報道確有偏差或錯誤，該如何糾錯或糾偏？

何兵：第一，就是我上面所說的，要進一步開放媒體，不要對媒體設置那么多的管制。讓媒體在競爭中呈現(xiàn)事實真相，開放的意義就是讓各種言論和各種智慧充分展示，沒有開發(fā)，民間智慧如何展示？第二，如果媒體報道有偏差或錯誤，該承擔法律責任就承擔法律責任，報道有誤的話，如果是在言論自由的范圍內，就不應該承擔法律責任。如果超越了言論自由、輿論監(jiān)督的范圍，如果侵犯了當事人的名譽權或隱私權，都可以通過民事訴訟程序解決。以更多管制，或者給媒體設置更多的“紅線”，甚至讓媒體“閉嘴”，只會更遠離真相和司法公正。

胡泳：媒體存在偏差或者錯誤，有很大程度的原因是審判過程不透明造成的，應該通過更多的報道，或者滾動播報來糾正。另外有一點亟需糾正的認知是，對公權力的批評報道，是不能要求媒體來承擔言論責任的。根據(jù)以往的網民因言獲罪案來看，所謂的“誹謗”，往往是公權力拒絕監(jiān)督、打擊報復監(jiān)督者的借口。媒體報道的瑕疵，應當由媒體自身的行業(yè)協(xié)會和職業(yè)規(guī)范等機制來糾正，而不是簡單地把它視為對立面來“打壓”輿論，因為司法獨立是司法公正下的獨立，而不是打壓，沒有“異己”聲音的獨立。

這里面還有一個價值考量的問題。我們知道司法獨立和表達自由都是一個正義社會不可缺少的。傳媒的監(jiān)督實際上滿足了公眾的知情權，司法作為公權力的一種，接受媒體的監(jiān)督是應然的。媒體只要不歪曲事實，違背“無罪推定”的原則，在報道和評論上，應該是自由的?，F(xiàn)在還有所謂的“非法采訪”，我搞不清楚，這個“非”的是什么“法”。

時代周報：像云南的處女賣淫案，紀委、監(jiān)察部門直接越過宣傳部門“建議”處理了三家云南媒體，而且與現(xiàn)行的制度慣例不同的是，還一并處理了宣傳部門的領導，有評論認為，這實際上開了一個很壞的先例，你怎么看？

何兵：這的確是一個很壞的先例。因為在整個案件的報道過程中，我們沒有看到媒體在惡意地編造事實。媒體要檢討的地方是在同情弱者的同時，要準確地把握事實，在警方不配合披露事實的時候，記者要如何報道等。但到現(xiàn)在為止，我也不知道事實真相是什么，如此處理，當然開了一個壞的先例，正如有評論所言，它造成的一個印象是“抓錯人不要緊，說錯話不可恕”。

胡泳：有關部門到底怎么認識我們在社會轉型中出現(xiàn)的問題，這些問題難道是因為禍起媒體，因為媒體的報道才變得嚴重，還是這些問題的存在本身就是嚴重違背社會正義的，是社會潰敗的一種表現(xiàn)。如果是前面的一種思考邏輯，那就讓人感到恐懼了。如果這種思維從宣傳部門蔓延到紀檢部門，那就可怕了，因為紀檢部門更應該是對社會不公，對貪腐更深惡痛疾的。

時代周報：現(xiàn)在的網絡媒體，因為其高度開放性和共享性，對社會公共事件可以在一夜之間掀起“輿論潮”，對司法審判工作造成很大的沖擊。這里面有一個問題值得深思，為什么以網絡為公共言論平臺的“民意”會對當下的公權力造成如此大的壓力？

何兵：這個“沖擊”太好了，可以“洗滌司法”啊，像重慶一抓就是10個法官。很多司法腐敗，一抓就是“一窩”，還不需要“沖擊”嗎？沒有來自媒體的監(jiān)督和“沖擊”，指望法院自身的改革和完善是不可能的。在其他言論監(jiān)督空間不順暢的情況下，這種網絡帶動起來的監(jiān)督正在成為一種越來越重要的力量。這告訴我們，第一，司法必須進行實實在在的改革；第二，司法改革必須以民眾滿意為導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