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人如器,各取所長”: 不求全責備,主張隨器授任
在用人思想中,司馬光對人才并不一味地求全責備,而是主張隨器授任。在《資治通鑒》中,他非常注意選取那些“用人如器,各取所長”的言論。如記戰(zhàn)國時期子思向衛(wèi)侯推薦茍變之事,衛(wèi)侯因為茍變“嘗為吏,賦于民而食人二雞子”,德行有虧,故決定棄而不用。子思勸誡說,“夫圣人之官人,猶匠之用木也,取其所長,棄其所短。故杞梓連抱而有數尺之朽,良工不棄。今君處戰(zhàn)國之世,選爪牙之士,而以二卵棄干城之將,此不可使聞于鄰國也”。衛(wèi)侯聽取了子思的建議,任用茍變,造就了衛(wèi)國的一代名將。
《資治通鑒》中最推崇的用人成功的君主當數唐太宗,其中最突出的是唐太宗駁斥封德彝錯誤人才觀一事。唐太宗即位之初,就要求擔任宰相的封德彝去考察和舉薦人才,但許久都沒有推薦一人。唐太宗詰問何故,封德彝回答說:“非不盡心,但于今未有奇才耳!”封德彝的回答暴露出嚴重的思想觀念問題。人才在哪里?每個時代是否都有適應時代需要的人才?看似簡單的問題,不是人人都能想得通的。此前,唐太宗就一直為難于發(fā)現人才而苦惱,給事中杜正倫乘機對他說:“每一個時代都一定有人才,隨時都可以用,豈能等到夢見傅說,遇到呂尚,然后才求治理國家嗎?”傅說是傳說中商王武丁時的賢人,呂尚就是姜太公,是周文王時期的賢人。這句話點醒了唐太宗,為了發(fā)現人才,他下令中央各部門的長官舉薦賢能,表示將量才任用?,F在封德彝居然回答說滿世界也找不出一個像樣的人才,唐太宗就理直氣壯地搬出杜正倫的理論駁斥道:“君子用人如器,各取所長,古之致治者,豈借才于異代乎?正患己不能知,安可誣一世之人!”事實上,經過多次舉薦,各方面的人才都陸續(xù)提拔到合適的崗位上,并形成了歷史上難得一見的人才班底。
貞觀四年年底的一天,在任的各位宰相陪同唐太宗一起吃飯,宴席間,唐太宗對王珪說:“卿識鑒精通,復善談論,(房)玄齡以下,卿宜悉加品藻,且自謂與數子何如?”意思是說,你王珪是以善于品評人物出名的,口才又好,今天你就針對在座的各位宰相,都來品評一番吧,還要對自己有個定位,與各位大臣相比,衡量一下自己的短長。王珪也不推辭,當著皇上和宰相同僚的面,就發(fā)起了高論。在王珪看來,這個宰相班子中,有負責全面打理朝政且忠心耿耿的房玄齡,有隨時可以帶兵出征、才兼文武的李靖,有負責為皇帝上傳下達而能做到簡明扼要、準確無誤的溫彥博,有能夠在繁雜的日常政務中分清輕重緩急、做到眾務必舉的戴胄,有希望通過自己的諫諍使君主克服人性的弱點而成為圣明之君的魏徵,還有王珪那樣一個敢于當眾表揚與自我表揚、對待看不慣的事情敢于毫不留情指出來的炮筒子。唐太宗是多么的幸運啊。但是,唐太宗的幸運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正是他“用人如器,各取所長”方針指導下所達成的良好局面。
在貞觀后期的紀事中,司馬光還專門選取了唐太宗分析自己成就貞觀之治的五點總結,都是關于用人方面的,其中有一點就是“人之行能,不能兼?zhèn)?,朕常棄其所短,取其所長”。只有“用人如器,各取所長”,才能真正地發(fā)現人才。
“舉之以眾,取之以公”:克服人情干擾與規(guī)則約束的矛盾
選官與用人,除了講究原則,還需要有制度的保證。到司馬光的時代,中國古代選官制度已經非常完備,完備到出現了新的困局。一個人能否做官,能夠做什么級別的官,不是哪個人可以說了算的,而是通過嚴格的資歷體系各項指標的計算得出來的。這個資歷體系,由出身、任職經歷、考績、舉主、年資等等因素構成,而且都是有檔案可查的。用蘇軾的話說,“今舉于禮部者,皆用糊名易書之法,選于吏部者,皆用長守不易之格”。所以,他提出了任人與任法的兩難抉擇問題,“任人而不任法,則法簡而人重;任法而不任人,則法繁而人輕。法簡而人重,其弊也,請謁公行而威勢下移;法繁而人輕,其弊也,人得茍免,而賢不肖均,此古今之通患也。夫欲人法并用,輕重相持,當安所折中?”(蘇軾《私試策問·人與法并用》)簡言之,蘇軾的問題在于,選官用人的過程中,如何克服人情干擾與規(guī)則約束的矛盾。
司馬光當然沒有直接回答“蘇軾之問”,卻在《資治通鑒》中評論唐代中期宰相崔祐甫用人之時,間接提供了一個答案。由于德宗皇帝居喪,崔祐甫獲得了特別的授權,面對前任宰相常袞積壓的大量人事安排,他放開手腳,不到二百天的時間里,就安排提拔了八百來人。德宗皇帝對他說:“人或謗卿,所用多涉親故,何也?”崔祐甫回答:“臣為陛下選擇百官,不敢不詳慎,茍平生未之識,何以諳其才行而用之。”不認識的人自然無法知道其才能德行如何了。德宗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君臣之間的這段對話,涉及到蘇軾說的任人與任法的問題,崔祐甫的做法是任人而不任法,憑著皇帝的信任,本著一顆公心,在自己認識的人中大膽提拔任用。
司馬光并不認同崔祐甫的做法,僅憑一人之力,熟識的人總是有限的,即使完全出于公心,也不可能沒有遺漏。他提出的辦法是,“舉之以眾,取之以公。眾曰賢矣,己雖不知其詳,姑用之,待其無功,然后退之,有功則進之;所舉得其人則賞之,非其人則罰之。進退賞罰,皆眾人所共然也,己不置豪發(fā)之私于其間”。這是司馬光有關選官用人問題論述中最切近制度設計的議論,也是對“蘇軾之問”最接近出口的一個回答,這樣做既不陷于人情干擾,又可免于越來越繁密的規(guī)則的束縛。但是,這個議論畢竟還是停留在理念上,在制度設計中如何做到“舉之以眾,取之以公”,這就不是生活在遙遠北宋時代的司馬光和蘇軾們能夠解決的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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