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紀的儒學,首先理應可以為人類現(xiàn)在的文明、為哲學思想家提供精神資源。進一步要問,它能否對西方文化的沖擊有創(chuàng)見性的回應?不過,如果只是有創(chuàng)見性的回應,而內部沒有進一步發(fā)展或轉化,力度還是不夠的?;谶@三個層面的訴求,有幾個問題我們必須追問。第一個問題就是何為人的問題;第二個問題是人的生存的意義問題;第三個問題是“如何知”;第四個問題是“如何行”;第五個問題是“人的希望何在”,這是神學的問題。
借用一個新古典經濟學的例子,海耶克相信市場經濟,他認為,人的理性不能對市場的復雜層面有明確的理解。為什么市場經濟和計劃經濟不同?計劃經濟假設有一批有能力的人為我們設計一套經濟運作的程序,但海耶克認為,市場經濟絕對不能設計,只要是政府干預,結果一定是負面的,因為市場很復雜。海耶克著有一本書,名為服cootituttoofLiberty,鄧正來先生翻譯為《自由秩序原理華,我認為,按照Constitution的原意,翻譯作“憲章”更為妥當。在中國,有“憲章文武”(《中渤第三十章)的講法,意思是大經大法,而且是動詞。海耶克認為市場的復雜面向,不能通過理性來類比。市場經濟確有內在的結構,這個結構不能簡單地靠理性掌握,但不能說完全沒有任何秩序可言。在很復雜的情形下,理性的光芒永遠沒辦法照到那個地方。前面已經提到,現(xiàn)象是一個復雜體系,能掌握的都是側面,不可能全面;能夠量化是對的,但對事物的實際情況不一定掌握得很好。史華慈認為中國古代的傳統(tǒng)沒有規(guī)約主義,而是有豐富內容的模糊性(fruitfulambiguity)。理性的作用是把松散的線綁起來,但是不應該過早地綁起來。這就像網和綱的關系,有所得必有所失,在很多地方,也許你失去的更多。
2.“體知”的觀念
“體”字在中文里面,有體驗、體察、體證的意思,宋明儒學講“體之”,說不明白的就去體之。“體知”用英文就是embodiedknowing,是身體的認知。作為一個復雜的體系,身體的認知必須要包括心、靈、神,這是很難的一種了解,身與心靈神互相關聯(lián)。對身的了解也包括對腦的了解,在科學上,一些物質主義者就問,到底人的戶是什么?在腦的研究方面有那么多進展,是否心的問題已不重要了呢?我認為,心不能歸約為腦。哈佛有一個大型的研究計劃,以腦神經研究為主,但是各種專業(yè)的學人都可以參加,叫做心和腦(MindandBrain),可以作為我們思考這一問題的參考。
要了解對象,不可避免涉及到主觀和客觀的復雜問題。一般的理解是這樣,比如說宗教學研究,研究者常常自覺地認同他所研究的對象,比如說我現(xiàn)在研究基督教,我是基督徒,因此我對基督教是認同的,我的道德理性和認知的方法當然與這種認同有關。人類學家都要做一個參與者,譬如,不到北大,就不了解北大,而如果參與久了、深了,幾乎變成北大人,鉆進去就不能夠跳出來,久而久之就不能客觀地描述研究對象,就不再是作為旁觀者的人類學家了。有這樣一種“科學的”宗教研究方式,主張以科學理性為唯一方法來研究宗教,認為信教者的研究是有偏見的,佛教徒了解基督教比基督教徒要客觀。由這兩種不同的方式可以看到,研究的對象和研究主體的關系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有一個潮流,在理性上無法說明,但仍然很重要。生物學家研究細菌,沒有必要也不可能認同細菌,物理學家研究分子、原子,不需要認同分子、原子。但研究人文、宗教不一樣,比如研究文學,比如作為研究莎士比亞的專家,當然是要自己投入進去的。科學研究不面對研究對象,對象依然能夠明確,最明顯的是天文學,天文學家只要有一支鉛筆就能進行思考,但這只是一種研究方法,最終還要回到物理學。有一個研究相對論的科學家說如果要實驗,我們一定要先做設計,實驗者做設計,實驗者的設計本身即塑造了研究的邊緣條件,設定了研究方向,這個設計必然對研究對象做了修改,實驗者越自覺到這套設計是什么,越對研究有益,當然必須有透明度、公開度、信賴度。這種類型的研究和社會學研究是有相似之處的,經濟學研究越來越數(shù)字化、數(shù)學化,好像做沒有現(xiàn)實意義的模型才有價值—當然也是很有成就的。DouglassNorth講制度經濟學,認為純粹從理性考察,得不到最大的效應。我們看到的大潮流,特別是在中國,是自然科學宰制社會學科,社會科學中的經濟學在宰制其他學科,所有的科學在宰制人文學。但在科學界,一批杰出的前沿科學家,在很多地方思路越來越復雜,越來越像人文學,21世紀會怎么樣沒人知道,但至少需要對話。
3.聞見之知
在中國的語境下,宋明理學講如何知的問題,始于張載提出聞見之知和德性之知(《張載怔蒙•大心》)。經驗觀察是聞見之知,德性之知需要聞見之知,但是德性之知不依賴聞見之知,聞見之知不能達到德性之知的程度。德性之知是一種道德理性,無法照顧到知識論,今天學術界的判斷是德性之知無法發(fā)展科學,聞見之知才能發(fā)展科學??茖W發(fā)現(xiàn)how的問題,而不只是是什么的問題,how和是什么有復雜關系。
最重要的一個問題是儒家道德和科學理性能不能配合。太突出道德理性使得對科學的客觀精神不能掌握,這是對儒家、對泛道德主義的一種批評。其實道德和科學并不矛盾,中國出了一批很優(yōu)秀的科學家,他們在道德實踐上也很有水平,也很深入,這并不妨礙他做一個科學家,但這只是膚淺的描述,沒有什么哲學意義。牟宗三先生提出怎么樣從道德理性開出科學,這個觀念影響極大,“開出”意思是從道德理性的內核發(fā)展出民主科學。牟先生深受康德影響,提出了“良知坎陷”說,“坎陷”是說有意地讓良知退出先在性,暫時讓它懸隔起來,讓科學理性得到獨立發(fā)展。也就是說,通過良知的自我異化,從而開出一個空間,讓科學得以發(fā)展。科學的發(fā)展必須靠良知主動自覺地壓制自己并且經過轉化,在另外一個基礎上建立科學理性,科學理性建立以后,良知從坎陷處再浮上來??茖W與理性有獨一無二性,道德理性本身沒有經過坎陷,沒有經過自我異化,開不出科學理性,如果說能開出,那是荒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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