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恩格斯致斐迪南·拉薩爾 1859年5月18
馬克思 恩格斯/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譯
柏林
1859年5月18日于曼徹斯特特隆克利夫小林坊6號
親愛的拉薩爾:
我這樣久沒有寫信給您,特別是我還沒有把我對您的《濟金根》[注:斐·拉薩爾《弗蘭茨·馮·濟金根》。——編者注]的評價告訴您,您一定覺得有些奇怪吧。但是這正是我延遲了這樣久才寫信的原因。由于現(xiàn)在到處都缺乏美的文學,我難得讀到這類的作品,而且我?guī)啄陙矶紱]有這樣讀這類作品:在讀了之后提出詳細的評價、明確的意見。沒有價值的東西是不值得這樣費力的。甚至我間或還讀一讀的幾本比較好的英國小說,例如薩克雷的小說,盡管有其不可辯駁的文學和文化歷史的意義,也從來沒有能夠引起我的這樣的興趣。但是我的判斷能力,由于這樣久沒有運用,已經(jīng)變得很遲鈍了,所以需要比較長的時間,我才能發(fā)表自己的意見。但是和那些東西相比,您的《濟金根》是值得另眼看待的,所以我對它不吝惜時間。第一二次讀您這部從題材上看,從處理上看都是德國民族的戲劇,使我在情緒上這樣地激動,以致我不得不把它擱一些時候,特別是因為在這個貧乏的時期里,我的鑒賞力遲鈍到了這樣的地步(雖然慚愧,我還是不得不說):有時甚至很少有價值的東西,在我第一次讀時也不會不給我留下一些印象。為了有一個完全公正、完全“批判的”態(tài)度,所以我把《濟金根》往后放了一放,就是說,把它借給了幾個相識的人(這里還有幾個多少有些文學修養(yǎng)的德國人)。但是,“書有自己的命運”[注:忒倫底烏斯·摩爾《論賀雷西的用詞、音節(jié)和韻律》。——編者注]——如果把它們借出去了,就很少能再看到它們,所以我不得不用暴力把我的《濟金根》奪了回來。我可以告訴您,在讀第三遍和第四遍的時候,印象仍舊是一樣的,并且深知您的《濟金根》經(jīng)得住批評,所以我現(xiàn)在就把我的意見告訴您。
當我說任何一個現(xiàn)代的德國官方詩人都遠遠不能寫出這樣一個劇本時,我知道我對您并沒有作過分的恭維。同時,這正好是事實,而且是我們文學中非常突出的,因而不能不談論的一個事實。如果首先談形式的話,那末,情節(jié)的巧妙的安排和劇本的從頭到尾的戲劇性使我驚嘆不已。在韻律方面您確實給了自己一些自由,這給讀時帶來的麻煩比給上演時帶來的麻煩還要大。我很想讀一讀舞臺腳本;就眼前的這個劇本看來,它肯定是不能上演的。我這里來了一個德國青年詩人(卡爾·濟貝耳),他是我的同鄉(xiāng)和遠親,在戲劇方面做過相當多的工作;他作為普魯士近衛(wèi)軍的后備兵也許要到柏林去,那時我也許冒昧叫他帶給您幾行字。他對您的劇本評價很高,但是認為,由于道白很長,根本不能上演,在做這些長道白時,只有一個演員做戲,其余的人為了不致作為不講話的配角盡站在那里,只好三番兩次地盡量做各種表情。最后兩幕充分證明,您能夠輕易地把對話寫得生動活潑,我覺得,除了幾場以外(這是每個劇本都有的情況),這在前三幕里也是能做到的,所以我毫不懷疑,您在為這個劇本上演加工的時候會考慮到這一點。當然,思想內(nèi)容必然因此受損失,但是這是不可避免的。而您不無根據(jù)地認為德國戲劇具有的較大的思想深度和意識到的歷史內(nèi)容,[486]同莎士比亞劇作的情節(jié)的生動性和豐富性的完美的融合,大概只有在將來才能達到,而且也許根本不是由德國人來達到的。無論如何,我認為這種融合正是戲劇的未來。您的《濟金根》完全是在正路上;主要人物是一定的階級和傾向的代表,因而也是他們時代的一定思想的代表,他們的動機不是從瑣碎的個人欲望中,而正是從他們所處的歷史潮流中得來的。但是還應該改進的就是要更多地通過劇情本身的進程使這些動機生動地、積極地、也就是說自然而然地表現(xiàn)出來,而相反地,要使那些論證性的辯論(不過,我很高興在這些辯論中又看到了您曾經(jīng)在陪審法庭和民眾大會上表現(xiàn)出來的老練的雄辯才能[487])逐漸成為不必要的東西。您自己似乎也承認這個標準是區(qū)分舞臺劇和文學劇的界限;我相信,在這個意義上《濟金根》是能夠變成一個舞臺劇的,即使確實有困難(因為達到完美的確絕不是簡單的事)。與此相關的是人物的性格描繪。您完全正確地反對了現(xiàn)在流行的惡劣的個性化,這種個性化總而言之是一種純粹低賤的自作聰明,并且是垂死的模仿文學的一個本質(zhì)的標記。此外,我覺得一個人物的性格不僅表現(xiàn)在他做什么,而且表現(xiàn)在他怎樣做;從這方面看來,我相信,如果把各個人物用更加對立的方式彼此區(qū)別得更加鮮明些,劇本的思想內(nèi)容是不會受到損害的。古代人的性格描繪在今天是不再夠用了,而在這里,我認為您原可以毫無害處地稍微多注意莎士比亞在戲劇發(fā)展史上的意義。然而這些都是次要的事情,我提到它們僅僅是為了使您看到,我在您的劇本的形式方面也用過一些心思而已。
至于談到歷史內(nèi)容,那末您以鮮明的筆調(diào)和對以后的發(fā)展的正確提示描述了您最關心的當時的運動的兩個方面:濟金根所代表的貴族的國民運動和人道主義理論運動及其在神學和教會領域中的進一步發(fā)展,即宗教改革。在這里我最喜歡濟金根和皇帝之間,教皇使節(jié)和特利爾大主教之間的幾場戲(在這里,您把世俗的受過美學和古典文學教育的、在政治上和理論上有遠見的使節(jié)同目光短淺的德國僧侶諸侯加以對比,從而成功地直接根據(jù)這兩個人物的有代表性的性格作出了卓越的個性刻畫);在濟金根和查理的那場戲中對性格的描繪也是很動人的。您對胡登的自傳(您公正地承認它的內(nèi)容是本質(zhì)的東西)的確采取了一種令人失望的做法,您把這種內(nèi)容放到劇本中去了。第五幕里的巴爾塔扎爾和弗蘭茨的對話也非常重要,在這段對話里前者向自己的主人說明他應當遵循的真正革命的政策。在這里,真正悲劇的因素出現(xiàn)了;而且正是由于這種意義,我認為在第三幕里應當對這方面更強調(diào)一些,在那里是有很多機會這樣做的。但是,我現(xiàn)在又回到次要問題上來了。——那個時期的城市和諸侯的態(tài)度在許多場合都是描寫得非常清楚的,因此那時的運動中的所謂官方分子差不多被您描寫得淋漓盡致了。但是,我認為對非官方的平民分子和農(nóng)民分子,以及他們的隨之而來的理論上的代表人物沒有給予應有的注意。農(nóng)民運動象貴族運動一樣,也是一種國民運動,也是反對諸侯的運動,遭到了失敗的農(nóng)民運動的那種斗爭的巨大規(guī)模,與拋棄了濟金根的貴族甘心扮演宮廷侍臣的歷史角色的那種輕率舉動,正是一個鮮明的對照。因此,在我看來,即使就您對戲劇的觀點(您大概已經(jīng)知道,您的觀點在我看來是非常抽象而又不夠現(xiàn)實的)而言,農(nóng)民運動也是值得進一步研究的;那個有約斯·弗里茨出現(xiàn)的農(nóng)民場面的確有它的獨到之處,而且這個“蠱惑者”的個性也描繪得很正確,只是同貴族運動比起來,它卻沒有充分表現(xiàn)出農(nóng)民運動在當時已經(jīng)達到的高潮。我認為,我們不應該為了觀念的東西而忘掉現(xiàn)實主義的東西,為了席勒而忘掉莎士比亞,根據(jù)我對戲劇的這種看法,介紹那時的五光十色的平民社會,會提供完全不同的材料使劇本生動起來,會給在前臺表演的貴族的國民運動提供一幅十分寶貴的背景,只有在這種情況下,才會使這個運動本身顯出本來的面目。在這個封建關系解體的時期,我們從那些流浪的叫化子般的國王、無衣無食的雇傭兵和形形色色的冒險家身上,什么驚人的獨特的形象不能發(fā)現(xiàn)呢!這幅福斯泰夫式的背景在這種類型的歷史劇中必然會比在莎士比亞那里有更大的效果。此外,我覺得,由于您把農(nóng)民運動放到了次要的地位,所以您在一個方面對貴族的國民運動作了不正確的描寫,同時也就忽視了在濟金根命運中的真正悲劇的因素。據(jù)我看來,當時廣大的皇室貴族并沒有想到要同農(nóng)民結(jié)成聯(lián)盟;他們必須壓榨農(nóng)民才能獲得收入這樣一種情況,不容許這種事情發(fā)生。同城市結(jié)成聯(lián)盟的可能性倒是大一些;但是這種聯(lián)盟并沒有出現(xiàn)或者只是小部分地出現(xiàn)了。而貴族的國民革命只有同城市和農(nóng)民結(jié)成聯(lián)盟,特別是同后者結(jié)成聯(lián)盟才能實現(xiàn);據(jù)我看來,悲劇的因素正是在于:同農(nóng)民結(jié)成聯(lián)盟這個基本條件是不可能的;因此貴族的政策必然是無足輕重的;當貴族想取得國民運動的領導權的時候,國民大眾即農(nóng)民,就起來反對他們的領導,于是他們就不可避免地要垮臺。您假定濟金根和農(nóng)民確實有某種聯(lián)系,這究竟有多少歷史根據(jù),我無法判斷,而這個問題也是完全無關緊要的。此外,就我的記憶所及,在向農(nóng)民呼吁的文件中胡登只是微微地觸及這個和貴族有關的麻煩問題,而且企圖把農(nóng)民的憤怒都特別集中到僧侶身上去。但是我絲毫不想否認您有權把濟金根和胡登看做是打算解放農(nóng)民的。但這樣一來馬上就產(chǎn)生了這樣一個悲劇性的矛盾:一方面是堅決反對過解放農(nóng)民的貴族,另一方面是農(nóng)民,而這兩個人卻被置于這兩方面之間。在我看來,這就構成了歷史的必然要求和這個要求的實際上不可能實現(xiàn)之間的悲劇性的沖突。您忽略了這一因素,而把這個悲劇性的沖突縮小到極其有限的范圍之內(nèi):使?jié)鸶涣⒓聪蚧实酆偷蹏麘?zhàn),而只向一個諸侯宣戰(zhàn)(這里雖然您也非常恰當?shù)匕艳r(nóng)民引進來),并且使他僅僅由于貴族的冷漠和膽怯就遭到了滅亡。但是,如果您在此以前就先比較有力地強調(diào)了氣勢兇猛的農(nóng)民運動以及由于先前的“鞋會”和“窮康拉德”[488]而必然變得更加保守的貴族的心情,那末這一點就會得到完全不同的論證。然而這一切都不過是可以把農(nóng)民運動和平民運動寫入戲劇的一種方法而已;此外至少還有十種同樣好的或者更好的其他的方法。
您看,我是從美學觀點和歷史觀點,以非常高的、即最高的標準來衡量您的作品的,而且我必須這樣做才能提出一些反對意見,這對您來說正是我推崇這篇作品的最好證明。是的,幾年來,在我們中間,為了黨本身的利益,批評必然是最坦率的;此外,每出現(xiàn)一個新的例證,證明我們的黨不論在什么領域中出現(xiàn),它總是顯出自己的優(yōu)越性時,這始終使我和我們大家感到高興。而您這次也提供了這個例證。
此外,世界局勢似乎要向一個十分令人喜悅的方向發(fā)展。未必能夠設想,還有什么比法俄同盟能為徹底的德國革命提供更好的基礎。我們德國人只有水淹到脖子時,才會全都發(fā)起條頓狂來;這一次淹死的危險似乎十分逼近了。這倒更好些。在這樣一個危機中,一切現(xiàn)存的勢力都必然要滅亡,一切政黨都必然要一個跟一個地復滅,從《十字報》到哥特弗利德·金克爾,從萊希堡伯爵到“黑克爾、司徒盧威、布倫克爾、齊茨和勃魯姆”[489]。在這樣一個斗爭中,必然出現(xiàn)一個時刻,那時只有最不顧一切的、最堅決的黨才能拯救民族,同時必然會出現(xiàn)一些條件,只是在那些條件下,才有可能徹底清除一切舊的垃圾,即內(nèi)部的分裂以及波蘭和意大利附屬于奧地利的情況。我們不能放棄普魯士波蘭的一寸土地,而且……[注:信的結(jié)尾部分殘缺。——編者注]
注釋:
[486]在這里和以后恩格斯談到舞臺劇本和文學劇本之間的區(qū)別和其他藝術創(chuàng)作問題的地方,實際上都是針對拉薩爾在《弗蘭茨·馮·濟金根》劇本的序言中所提出的論點同拉薩爾進行論戰(zhàn)。——第583頁。
[487]恩格斯指1849年5月3—4日對拉薩爾的審判。當時他被控的罪名是1848年11月22日在諾伊斯(杜塞爾多夫附近)舉行的民眾大會上的演說中號召武裝起來反對國家政權。拉薩爾發(fā)表演說后當天被捕并被審前羈押。馬克思和恩格斯以同一標題《拉薩爾》在《新萊茵報》上發(fā)表一系列文章,揭露司法當局和監(jiān)獄當局對拉薩爾的暴行(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版第6卷第316—321、531—533、543—548、553—558頁)。恩格斯也可能指1848年9月18日拉薩爾在沃林根(科倫附近)民眾大會上的講話。恩格斯親自參加了這次民眾大會并當選為大會書記(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版第5卷第595—596頁)。——第583頁。
[488]“鞋會”和“窮康拉德”都是農(nóng)民秘密團體,它們的活動為德國1525年農(nóng)民戰(zhàn)爭作了準備。恩格斯在《德國農(nóng)民戰(zhàn)爭》這一著作(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版第7卷第423—435頁)中闡述了這兩個團體的活動。——第586頁。
[489]指德國資產(chǎn)階級和小資產(chǎn)階級民主派。1848—1849年革命時期在南德意志非常流行的一首歌曲中提到他們的首領。這首歌曲的副歌是:
“黑克爾、司徒盧威、布倫克爾、勃魯姆和齊茨把所有德意志君主都打倒殺死!”
恩格斯的著作《德國維護帝國憲法的運動》就是以這首歌曲的副歌開始的。這部著作批評了小資產(chǎn)階級民主派在革命時期的行動(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7卷第129頁)。——第587頁。
出處: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9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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