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學勤:讓人為難的羅素(2)
2011-10-07 1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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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一九二○年羅素應梁啟超等邀請,來華講學,沒有取得相應成功。相比他的輝煌一生,這是一次令人遺憾的思想旅行。當時,正是中國五四運動的第二年。炎黃青年如火如荼,翹首以待,可以想象。無論是激進、保守,對他都是滿懷期望。結(jié)果羅素不激不慢,不溫不火,既勸中國人走國家社會主義道路,又對正在試驗這一模式的布爾什維克持嚴肅批評,使得當時的中國人大惑不解,始而期望,繼而失望,最后是譏評四起。在華講學期未滿,主客雙方都覺得尷尬起來,以至羅素后來是帶著遺憾,帶著不滿,離開了中國。
先說兩國政府的態(tài)度。
英國當局因為羅素在一次大戰(zhàn)期間參加反戰(zhàn)運動被監(jiān)禁過半年,對他始終心懷猜忌。一九二○年十月十二日,羅素在上海上岸,中國學界的接待人員尚未趕來碼頭,英國駐華使館與倫敦的外交部、國防部即已函電交馳,設(shè)想乘其立足未穩(wěn),干脆攆回英國。以后羅素在滬、寧、杭、京講學十個月,始終處在英國情報機構(gòu)的“內(nèi)控”監(jiān)視之下。北洋政府方面,一九二一年三月間,因其在華宣傳“危險思想”,也曾考慮過要將羅素驅(qū)逐出境。所謂羅素的“危險思想”,可能是指一篇被上海共產(chǎn)黨組織印為傳單的《共產(chǎn)主義理想》。但是,《共產(chǎn)主義理想》主要是從理論上闡釋共產(chǎn)主義合乎人類理性,并沒有直接號召中國人從事共產(chǎn)主義運動。北洋政府幾次猶豫;最終沒有下手。
被當局如此猜忌,而且還提供危險的“小冊子”,按中國人的邏輯,是該受到在野一方激進黨人的歡迎了。比如說當時的“南陳北李”?
按照《羅素與中國》一書所敘述的羅素在華日程表,李大釗與羅素似乎沒有接觸。從陳獨秀的態(tài)度推測,李對羅素可能是敬而遠之。陳獨秀參加過北京七團體歡迎會,以后聽羅素講演,越聽越覺得不對勁,熬不住,給羅素寫過一封信,請教疑難:“近來中國有些資本家的政黨的機關(guān)報屢次稱贊你主張中國第一宜講教育,第二宜講開發(fā)實業(yè),不必提倡‘社會主義’,我們不知道這話真是你講的,還是別人弄錯了呢?我想這件事關(guān)系中國改造之方針,很重要,倘是別人弄錯了,你最好是聲明一下,免得貽誤中國人,并免得進步的中國人對你失望?!?《陳獨秀致羅素先生底信》,《新青年》第八卷,第四號)據(jù)稱,羅素曾給陳獨秀寫過復信,可惜中途遺失了。不過,按羅素當時的思想狀況以及陳獨秀沒有下文,這封信不太可能使陳獨秀滿意。
這時,《新青年》編輯部分裂,“問題”與“主義”之爭已經(jīng)爆發(fā)。羅素來自英國,具有鮮明的邏輯實證主義經(jīng)驗論色彩,胡適導師杜威亦推崇羅素是世界三大哲學家之一,比他自己還高明;羅素顯然不會簡單贊同“主義”派,而且確也引起了“主義”派的不滿;這些情況都該說明羅素理應得到“問題”派的青睞。結(jié)果也奇怪,胡適對羅素訪華十分冷淡,并不熱情。當時趙元任準備應聘為羅素作翻譯,胡適即警告趙不要上梁啟超“進步黨”的當,力阻他為羅素效力。以后,始終也不見羅素與胡適交往的記載。
那么,對羅素熱情最高的是誰呢?可能是當時難以歸入某一派別的張東蓀。然而,張東蓀期望最高,失望也最深。當年張東蓀三十出頭,身任《時事新報》和《改造》雜志主編,又兼上海中國公學大學部主任。他是通過閱讀羅素的《自由之路》等著作成為基爾特社會主義者的。羅素來華之初,張東蓀表示對他“崇拜到了十二分”,他還建議羅素“實地去研究中國的同業(yè)公會,因為歐洲中世紀之基爾特已經(jīng)無存了,不能不在中國尋其遺跡,從此遺跡上或有些貢獻也未可知。”
意外的是,羅素在中國時間越久,與他的思想距離便拉得越大,最后竟至于建議中國仿效蘇俄,走“國家社會主義”的道路。羅素離華半個月后,張東蓀終于發(fā)表了一篇《后言》,抱怨羅素“自己的思想還未確定,如何能知道我們呢?”張東蓀奚落羅素是說“夢話”,并斷言羅素“對于中國情形毫無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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