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年，齊王建與其相后勝發(fā)兵守其西界，不通秦。秦使將軍王賁從燕南攻齊，得齊王建。”——這是史家之筆。此處的表述，應該是司馬遷據(jù)《秦紀》而來。最值得玩味的是在統(tǒng)一天下之初，秦所公布的一道詔書。詔書的前半部分，歷數(shù)六國君臣的“失德失信”，用來反襯秦國將其逐一滅國是正義之舉。其中，說到齊國自取滅亡的一段文字是“齊王用后勝計，絕秦使，欲為亂，兵吏誅，虜其王，平齊地”（《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如果僅僅根據(jù)這段詔書的文字來看，秦始皇對后勝是深惡痛絕的，似乎后勝是鼓動齊王與秦為敵的核心人物了！如此一來，也就把秦人收買、利用齊相后勝的幕后活動完全掩蓋起來了。

齊相后勝被秦人所收買的這段歷史真相，好在還有《史記》的《田敬仲完世家》留下了鐵證：“四十四年，秦兵擊齊。齊王聽相后勝計，不戰(zhàn)，以兵降秦。秦虜王建，遷之共。遂滅齊為郡。天下一并于秦，秦王政立號為皇帝。”“始，君王后賢，事秦謹，與諸侯信，齊亦東邊海上，秦日夜攻三晉、燕、楚，五國各自救于秦，以故王建立四十余年不受兵。君王后死，后勝相齊，多受秦間金，多使賓客入秦，秦又多予金，客皆為反間，勸王去從朝秦，不修攻戰(zhàn)之備，不助五國攻秦，秦以故得滅五國。五國已亡，秦兵卒入臨淄，民莫敢格者。王建遂降，遷于共。”

《戰(zhàn)國策》中也有可以互證的材料：“后勝相齊，多受秦間金玉，使賓客入秦，皆為變辭，勸王朝秦，不修攻戰(zhàn)之備。”（《戰(zhàn)國策》卷十三《齊六》，“齊閔王之遇殺”條）

仔細分析秦國吞滅趙國和齊國的歷史記載，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以重金收買敵國的高層人物，并且施加離間計，由此鏟除抗秦的關鍵人物，對秦國的最終獲勝，是發(fā)揮過特殊作用的。假如秦人不是動用“重金收買”之計，利用被收買的郭開離間趙王與李牧的關系，造成了李牧被冤殺；假如李牧可以繼續(xù)指揮趙軍作戰(zhàn)，則秦國吞并趙國的步伐必定會被阻滯，統(tǒng)一天下的進程或許有變。再看齊國的國勢，在戰(zhàn)國的前中期，齊國一直是東方大國，曾經(jīng)有過與秦國并肩稱雄的輝煌。公元前288年由秦昭王主導的“齊秦稱帝”舉動，就可以反映出東西兩強并立的真實狀態(tài)。雖然后來齊國經(jīng)歷了“弱燕破強齊”的深創(chuàng)而一蹶不振，但是，它畢竟是東方的大國。假如齊相后勝不被秦人所收買，他只需要按照戰(zhàn)國時代列國之間常見的“互相掣肘”的常態(tài)，在秦國出兵攻伐其他五國時，齊國派出援軍，共同抵御秦軍，那么，秦軍吞并諸國的行動也必定受到制約。在后勝的主導之下，偌大的齊國，坐視秦軍對其他國家各個擊破而袖手旁觀，最后齊國的命運居然是不戰(zhàn)而降。

司馬遷在《史記》卷一五《六國年表序》中曾經(jīng)如此總結戰(zhàn)國時代的列國關系：“務在強兵并敵，謀詐用而從衡短長之說起。矯稱蜂出，誓盟不信，雖置質剖符猶不能約束也。”一語道破了戰(zhàn)國時代國與國之間的爾虞我詐、機變百出。秦國有意識地使用“重金收買”加“離間之計”，確實把這種戰(zhàn)術運用得極為高明。

當然，以“重金收買”加“離間之計”克敵制勝，并非秦始皇君臣的發(fā)明。不必追溯太遠，我們回顧戰(zhàn)國后期秦趙兩國的征戰(zhàn)歷史，就可以找到一個典型的案例：秦昭王四十七年，在秦趙“長平之戰(zhàn)”的關鍵時刻，秦相范雎派人攜帶千金入趙推行反間之計，目的就是破壞趙王與大將廉頗的關系。結果是：趙王中計，臨陣易帥，解除了廉頗的統(tǒng)兵之權，代之以“紙上談兵”的趙括。直接導致趙軍在長平之戰(zhàn)的全軍覆沒（參見《史記》卷七三《白起列傳》）。其效果之明顯，是不言自明的。本文之所以重視尉僚、李斯獻策背景下的“重金收買”加“離間之計”，是因為它直接加快了秦始皇完成統(tǒng)一的進程。

（作者：孫家洲，單位：中國人民大學歷史學院、出土文獻與中國古代文明研究協(xié)同創(chuàng)新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