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國學猶存:華夏文明由是不絕若線
韋伯命題,對中國學界乃是一個不容回避的、巨大的知識挑戰(zhàn)。就決策層和學術思想界而言,尚有一些宏觀問題有待思考、厘清和謀劃:
其一,中華文明曾雄踞東方,冠絕一時,為何出現(xiàn)宋元之變和明清之變?宋元之際和明清之際的時代精神、政治經(jīng)濟、財政金融、軍事外交出現(xiàn)何種紕漏,以至于國家逐漸瓦解,而遭遇漢民族歷史上滅頂之災?
其二,清末民初迄至新中國,中國國力漸衰,華夏文明依賴何種精神力量,逐漸化解諸如列強瓜分、日寇吞并、內部分裂等重大民族危機,最終完成國家整合?其中精神動力若何?
其三,為實現(xiàn)民族偉大復興,國家百年以至千年之戰(zhàn)略規(guī)劃,應秉承何種精神動力根基,預設何種基本措施?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筆者不揣淺陋,謹就民族復興精神動力問題,略呈管見。
《易·乾卦·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每逢國族危難,即有仁人志士,或躬身入局,或挺身而出,雖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若時勢不濟,則屏跡幽居,沉潛學問,以為后世存留文脈。自唐虞三代,春秋戰(zhàn)國,漢唐宋明,晚清民國,代不乏人。
孔子居衰世,知先王之道不行,目睹諸侯僭國,陪臣執(zhí)國命,慨嘆“道之不行,已知之矣”,故刪《詩》《書》,正《禮》《樂》、贊《周易》、作《春秋》,傳微言大義,以俟后世君子。北宋時,周敦頤(湖南道縣人)發(fā)軔理學,傳伊川二程,二程傳楊時(程門立雪乃此子),楊時傳胡安國。南宋時,胡安國父子為避戰(zhàn)亂,入潭州建碧泉書院,傳圣人之教,開啟湖湘學派。至此,文脈已然南移。至張軾長岳麓書院,邀朱熹辯論學問,湖湘文脈之盛,冠絕當時。
明清之際,船山先生出。飲亡天下之恨,遂沉潛經(jīng)史,辟宋儒之空疏,昌經(jīng)世之實學,張先圣之道統(tǒng),庶開風氣之先。一時湖湘學子,皆以經(jīng)世濟民為己任,湖湘人才之盛,為天下側目。船山之學,博大精深,經(jīng)史兼治,既以闡釋經(jīng)典自任,亦有鴻篇巨制《讀通鑒論》《宋論》存世,實乃國學之集大成者。“五百年來學者,真通天人之際者,船山一人而已。” “其學無所不窺,于《六經(jīng)》皆有發(fā)明。洞庭之南,天地元氣,圣賢學脈,僅此一線耳。”其“躬行踐履”“行先知后”“匡濟時艱”“道在器中”“《春秋》大義,嚴君子小人、夷夏之大防,國之大寶,可禪、可繼、可革,不可使夷人間之”之論,義承千秋,振聾發(fā)聵。故國難之際,湖湘人物,迭起救國,前赴后繼,不可勝數(shù)。
周敦頤,曾任合洲通判(今重慶合川縣),于此興辦州學,延北宋蘇軾等人講學,傳圣賢學脈。至宋元之際,合川釣魚城曾與元軍血戰(zhàn)彌久,堅韌不拔,致元軍最高統(tǒng)帥戰(zhàn)死城下,改寫歐洲史。無獨有偶,抗戰(zhàn)時,衡陽保衛(wèi)戰(zhàn)、長沙保衛(wèi)戰(zhàn),抵抗非常頑強。常德保衛(wèi)戰(zhàn)亦十分慘烈。是故,學脈留存之處,則有殊死奮斗和抵抗,與張學良之棄東北而走,判若云泥。故文脈所存,國運之所存。近代湘人行狀,尤為世人側目,無他,惟國學耳。讀蔡松坡、譚嗣同、陳天華諸君文獻,可知大概。
抗戰(zhàn)時,新戰(zhàn)國策派學者林同濟、雷宗海等于戰(zhàn)火中,謀劃中華民族復興未來,倡言國學復興。制憲君子張君勱,東奔西走,融匯中西,作民族復興的學術基礎演講,啟迪后學;馮友蘭于困厄之中,做《貞元六書》,窮盡哲思,弘揚理學;戰(zhàn)亂中,熊十力開壇講學,上接宋明儒,闡幽發(fā)微,匯通儒佛,弟子遍海內,為儒學復興先聲,下引后學。諸如此類,不絕如縷。國學復興,諸子重光,禮失而求諸野,華夏文明,不絕若線。
是故,經(jīng)典在,則國故存;國故存,則文脈不絕;文脈不絕,則道統(tǒng)存;道統(tǒng)存,則國家不滅,天下不亡。荀子言“文以明道”,劉勰言“文以載道”,韓愈言“文以貫道”,先賢之深意,在茲念茲,今人當深切體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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