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獨秀博學多藝,對歷史、哲學、文學、文字音韻學等都有精深造詣、獨到見解,還通曉日語、英語、法語,懂得德語、拉丁語等多種語言。根據(jù)濮德治回憶,陳獨秀對當時許多翻譯的書頗有意見。有一次,他對濮德治說:“現(xiàn)在許多翻譯的書,實在不敢領教,讀它如讀天書,浪費我的時間,簡直不知道講些什么,如胡秋原這小子,從日文中譯出這樣一句話,‘馬克思主義在三層樓上展開’,這是什么話?我當然不懂,我想也沒有人懂。我要問馬克思主義為什么一定要在三層樓上展開呢?難道二層樓上不能展開嗎?我找到原本查對一下,原來是說‘馬克思主義發(fā)展分三個階段’。日文中的三階段,就寫三階段,而三層樓則寫三階。若說胡秋原眼誤,未看到這個‘段’字,那是不能原諒的。譯出書來,起碼要自己看看,懂不懂,通不通,連自己也不懂的東西,居然印出書來,真是狂妄無知,害死人呀!”
他“不遷就任何人”的態(tài)度,使其陷入徹底的孤立
性格決定命運。陳獨秀的這種脾氣,在他的前半生適應了那個轟轟烈烈的時代,盡管受盡苦難,卻仍然是勝利者;而后半生,他的脾氣與那個時代格格不入,與他參與創(chuàng)建、當了五屆領導人的那個黨也漸行漸遠,他再也不是時代的寵兒,這倒應了他自己最后時刻常說的一個“拋”字,他的命運再也沒有好過。
1937年8月出獄的當天,蔣介石派國民黨調(diào)查統(tǒng)計局處長丁默邨去獄中接陳獨秀。丁當年從事早期社會主義活動,加入過中國共產(chǎn)主義青年團,后來叛變當了國民黨中統(tǒng)特務。丁默邨接陳獨秀到國民黨中央黨部招待所去住。陳獨秀說:“不妥,我出獄后,必招來社會輿論,不如還我原來面目,做一個平民好。”丁默邨不好勉強,只得讓陳獨秀住到他的學生傅斯年家去了。
此后,蔣又命他的親信,時任國民黨中央秘書長、教育部部長的朱家驊來見陳獨秀。朱說:“中正很關(guān)心你,我向他建議,由你再組織一個共產(chǎn)黨,參加國防參議會,給你們10萬元和5個名額。”并表示可以請陳出任勞動部部長。陳獨秀聽完后笑著說:“以前我主張開國民大會,主張參加國民參政會,是從獨立的共產(chǎn)黨出發(fā),現(xiàn)在叫我再成立一個共產(chǎn)黨,在別人縫隙中過日子,那完全成了裝點門面,有什么意思。”朱家驊見陳獨秀態(tài)度很硬,就不好再往下說了。
蔣介石見自己的親信不行,又要一直很關(guān)心陳獨秀的老朋友胡適出馬。胡適見陳獨秀兩鬢添了不少白發(fā),明顯衰老了,但態(tài)度謙和,與以前判若兩人。胡適問陳獨秀出獄后有何打算,陳獨秀說:“這一把老骨頭,真不知還(能) 干什么事呢?”胡適說:“我覺得仲甫可以進國防參議會,現(xiàn)在國難當頭,正是用人之際,中正、兆銘都有此意,我現(xiàn)在也是國防參議會參議員,仲甫若進來,我們又可以轟轟烈烈在一起干了。”陳獨秀搖了搖頭說:“蔣介石殺了我許多同志,還殺了我兩個兒子,我和他不共戴天。”
陳獨秀出獄時,曾想去延安,他托人轉(zhuǎn)告中共駐南京的代表,說明自己已脫離托派組織。他對中國共產(chǎn)黨的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政策表示擁護,并表示愿意在黨的領導下工作。他的態(tài)度受到了中國共產(chǎn)黨的歡迎,毛澤東甚至表示:“可以與陳獨秀先生等形成某種合作關(guān)系,以期一致抗戰(zhàn)。……現(xiàn)在我們是團結(jié)一切力量抗日,陳獨秀托派如果表示改悔,何嘗不可一起抗日?”
當時主持中共中央日常工作的張聞天也是如此主張。于是,中共中央就向陳獨秀提出了合作抗日的三項條件: (一) 公開放棄并堅決反對托派全部理論與行動,并公開聲明同托派組織脫離關(guān)系,承認自己過去加入托派之錯誤; (二) 公開表示擁護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政策; (三) 在實際行動中表示這種擁護的誠意。在“三項條件實現(xiàn)后,方能考慮其他關(guān)系問題”。但是,陳獨秀卻始終不肯登報聲明自己的態(tài)度,還說:“我決計不顧忌偏左偏右,絕對力求偏頗,絕對厭棄中庸之道,絕對不說人云亦云豆腐白菜不痛不癢的話,我愿意說極正確的話,也愿意說極錯誤的話,絕對不愿說不錯又不對的話。我不遷就任何人的意見……不受任何人的命令指使,自作主張,自負責任。……我絕對不怕孤立。”
林伯渠、周恩來、王若飛、葉劍英等對陳獨秀的回歸亦做了大量的工作。但是,1937年11月,王明、康生帶著共產(chǎn)國際的指示回國后,他們仿效莫斯科攻擊托洛茨基的辦法,攻擊陳獨秀是“每月拿三百元津貼的日本間諜”。陳獨秀誤以為是中共中央的聲音,氣憤不已,準備“隨時收集材料,將來到法庭算總賬”,致使關(guān)系徹底破裂。王明失勢以后,周恩來曾多次托人請陳獨秀到延安去,他都委婉地拒絕了。他對勸他的好友朱蘊山說:“中共中央里沒有我可靠的人了,大釗死了,延年死了,我也落后了。他們開會,我怎么辦呢?我不能被人牽著鼻子走,弄得無結(jié)果而散。”
上海的托派組織知道陳獨秀出獄后,數(shù)次邀請他回滬主事,重整旗鼓,卻被他嚴詞拒絕。
生活窮困潦倒,卻堅守自己的信條
出獄一個月后,國民政府搬遷武漢,陳獨秀亦隨之住到武昌一老友家中。怎料武昌公安局局長蔡孟堅常來“光顧”,假以噓寒問暖實則盤查詰問,陳獨秀非常厭煩和憎惡,遂遷漢口德潤里暫住。
由于戰(zhàn)局惡化,國民政府又從武漢遷到重慶,陳獨秀又來到“陪都”,寄住在禁煙委員會主任李仲公的辦事處,后又改住到上石板街的川原公司主任黃氏家中。
不斷的遷徙、漂泊,使攜帶著家室、拖著病軀的陳獨秀幾乎喘不過氣來。山城的酷暑高溫,日本飛機的頻繁空襲,以及特務不斷騷擾,更使陳獨秀難以安寧。在客居江津的友人鄧仲純一再邀請和催促下,陳獨秀只好抱著“住住看”的心情,與妻子再一次踏上了旅途。
1939年5月,陳獨秀抵達四川江津。此時的他不僅身心疲憊,而且貧病交迫。還是在南京蹲大獄時,他就靜下心,作音韻學和文字學的研究。他的這方面專長,在知識圈內(nèi)人人皆知。所以,國立編譯館即時約請他編著文字學專著,并預支5000元稿費,這成了他重要的經(jīng)濟支撐。不久,高血壓引起的腦疼痛,使他不能握筆寫作,以文賺酬的謀生手段,受到嚴重影響,只好靠親友的接濟。一向孤傲、清高的他,此時的心情是感動而復雜的,也是極不情愿的。再貧困,他也要堅守原則:“素無知交者”的錢不收,共產(chǎn)黨叛徒的錢不收,政治立場不合者的錢不收,國民黨著名官僚的錢不收,“無功不受祿”。
一位叫“晉先生”的人,與陳獨秀素無交往,卻先后資助陳2200元。1942年4月5日,陳獨秀在寫給友人的信中說:“與晉公素無一面之緣,前兩承厚賜,于心已感不安,今又寄千元,更覺慚惑無狀,以后務乞勿再如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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