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勝于北”的思維根深蒂固,甚至近代革命黨人還利用宋人那一套說法來做助推革命的燃料
宋人心理補償論引發(fā)的南人優(yōu)越感一直延續(xù)至近代,突出的一個例子是革命黨人還是利用宋人那一套說法來做助推革命的燃料。劉師培就用典型的宋人語言描述南北分立的歷史態(tài)勢,如說“金元宅夏,文藻黯然”,金元是異族統(tǒng)治的朝代,代表北方勢力,自然壓抑住了南方優(yōu)雅的文明,這太像宋人的語氣。又如以下這段:“及五胡構亂,元魏憑陵,虜馬南來,胡氛暗天,河北關中淪為左衽,積時既久,民習于夷,而中原甲姓避亂南遷,冠帶之民萃居江表,流風所被,文化日滋。”大意是說中原原來是文明的核心,讓北方胡人污染后,文明人才紛紛南遷,造成南方文化遠勝于北方的局面。
這種“南勝于北”的思維根深蒂固,即使表面上譏諷南人奢靡,處處小家子氣,也遠勝于北人的粗野不文。劉師培比較南北文人的差異說是:“大抵北人之文,猥瑣鋪敘以為平通,故樸而不文;南人之文,詰屈雕琢以為奇麗,故華而不實。”這種對北人的貶詞好像帶著些許醋意,對南人文辭雕飾的批評也似乎顯得言不由衷。
革命黨人想打出反滿的旗幟,也是沿了宋人的思維一路走下來,否則革命似乎缺少合法性。比如朱謙之就強調廣東地理位置特別重要,因為它是中國“科學”和“革命”的策源地。近代以前,人們總是把廣東想象成未開化的南蠻之地,經朱謙之一點撥,廣東不但搖身一變成為吸納近代科學文明的重要入口,而且也是推翻北方蠻夷出身的清朝統(tǒng)治的發(fā)軔之地,真可謂是宋人自戀的近代極致版。
南人和北人的區(qū)隔在近代已經被虛化了,雖然有宋人嘮叨的陰影在
近代以來,為南人說話的人占據大多數,敢為北人說話者不是沒有,但并不多見。也偶有例外,如二○一二年正逢清帝遜位一百周年,還真寥寥出現過幾聲異辭的鳴響,與前一年的辛亥革命熱唱了點反調。有人說,革命黨單靠潛伏于南方草根的秘密會社鬧起事來,有點像當年高調反清復明的天地會,要不是北人袁世凱逼使?jié)M人皇帝光榮退位,就靠這幾個會黨作亂掀不起什么大浪。袁氏雖心狠手辣,卻在形式上承接了清帝禪讓的大統(tǒng)。這番話一出爐,明擺著是想和南人搶奪首倡革命的風頭,遭遇圍攻當屬意料之中,卻畢竟為早已被后人念歪的“重南輕北論”制造出一點異樣的動靜。
即使在上個世紀三十年代,南北文人的寫作風格也相互交融互滲。就如京派領軍人物沈從文也是從湘西土匪窩子里爬出,渾身帶著南蠻的粗鄙闖到京城,哪里有什么帝都遺老的氣質,故一直自稱是城里的“鄉(xiāng)下人”。但文字又是那般水潤,有南國的媚氣。他會說寫字如同造一座希臘小廟,“精致、結實、勻稱,形體雖小而不纖巧,是我理想的建筑,這廟里供奉的是‘人性。’”這種相當小資的語氣中哪里還蕩漾著湘匪的蠻橫?也看不出和帝都紳士有什么瓜葛。
可見,南人和北人的區(qū)隔在近代已經被虛化了,雖然有宋人嘮叨的陰影在,畢竟隨著時代的進展?jié)u漸抹平了心理的計算和糾葛。
(作者為教育部人文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中國人民大學清史研究中心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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