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文以載道,或曰文以明道,是古代文學中的一個重要命題,它對我國古代文學的發(fā)展和演化及至形成鮮明的民族特色發(fā)揮了重要作用。但20世紀在西方文學觀念的沖擊下,這一命題飽受批判。在批判中,文學的社會責任漸被淡漠。在我們的文學傳統(tǒng)面對全球化挑戰(zhàn)的時候,在我們既要堅持本民族的文學特色,又要放眼世界、汲取時代精神的大背景下,如何對待“文以載道”這一理論資源,成為我們必須面對的一個問題。為此,我們特別選定了3篇討論文章予以刊出,希望能夠引起讀者的思考,使得大家能夠在新的時代背景中回溯審視“文以載道”這一古老命題,為我們的文學更好地走向未來把定方向。荀子曾說:“信信,信也;疑疑,亦信也。”辨彰清濁,掎摭利病,才能有利于獲取真知。(劉毓慶)
“文以載道”是古代作家關于文學存在意義的最基本認識。文學的合理性取決于“道”的合理性,文學的發(fā)展必須有對“道”的承載。秉持著這一理念的古代文人,以他們筆底“載道”的詩文,書寫著心志和情感,描繪著現(xiàn)實和人生。可以說,它不只是一個理念,同時也是一個具有自我修正機制的有機動力結構。它既是古代文學理論的成果,也是我們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成果,是中國文學從過去走向未來的內在動力源泉和生命力之所在。
“文以載道”本身就是古代文學理論發(fā)展的成果。從思想史方面看,孔孟將“道”視為正常的社會秩序和倫理秩序以及關于這些秩序的思想和行為方式。儒家強調人對“道”的積極作用,要求人在社會生活中去積極地“弘道”(《論語·衛(wèi)靈公》),“道”在儒家心目中居于至高無上的地位。后來荀子構建了一個由“道”而“圣”,由“圣”而“經”的“道”的傳布公式(《荀子·儒效》)。“道”經由“圣人”的作用,落實于儒家經典,后人便可由這些經典進窺圣人之道。其后經過揚雄的重申,基本確立了尊道、征圣和宗經的思維模式,這一思維模式實際是“文以載道”的理論淵源。自西晉太康年間而后,文風總體趨于華靡。及至劉宋后期,文壇遂出現(xiàn)了“辭人愛奇,言貴浮詭,飾羽尚畫,文繡鞶帨,離本彌甚,將遂訛濫”的弊病。劉勰認為,這種文弊的出現(xiàn),在于文人不能“執(zhí)正以馭奇”,沉溺在“務華棄實”的創(chuàng)作潮流中不能自拔。劉勰提出“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而明道”,認為文學創(chuàng)作應按照“宗經”“征圣”的次第,達到繼承“道”的目的。但他也并不執(zhí)拗呆板地去“宗經”“原道”,而是很尊重文學在發(fā)展中取得的成就,要求在“樞紐經典”的基礎上“望今制奇,參古定法”??梢姡瑒③闹?ldquo;原道”論,雖然源自荀子和揚雄,但已經顧及到了文學自身的內在要求,并非只是片面強調文學的思想和文風必須受到經典的規(guī)約而不能摻雜任何新意。至中唐韓愈、柳宗元出,在繼承前人的基礎上,結合當時思想文化領域的實際情況,分別提出了“文以貫道”(李漢《昌黎先生集》附錄)和“文以明道”(柳宗元《答韋中立論師道書》)的主張,這對“文以載道”理念的提出,產生了直接的影響。
韓愈所強調的“道”一方面具有較強的排他性,另一方面,其含義又相當寬泛。韓愈說其所謂“道”是“合仁與義言之”,實際上是對“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足乎己無待于外之謂德”的統(tǒng)稱(韓愈《原道》),是含有道德、倫理、政治、教化的正統(tǒng)思想價值體系與實踐觀念體系。他還勾繪了一個由堯、舜到孔子、孟子承傳下來的“道統(tǒng)”,對這個“道統(tǒng)”的勾繪,實際上確定了儒家傳統(tǒng)思想和價值觀的合理性、合法性與正統(tǒng)性。其內涵蓋指儒家關于社會政治和思想文化方面的,含有禮樂教化內容的倫理道德與行為規(guī)范,其旨歸在于構建秩序井然、雍熙和睦的人文社會——這是韓愈關于“道”的核心觀念。但若結合韓愈大量的文學作品來看,其“道”的內涵又十分寬泛:從國家的政治教化、文化措施層面到社會人生的諸多細節(jié)層面,都可融入“道”的范疇??梢哉f,韓愈的“道”既具有理論方面的嚴肅性,又具有實踐上的開放性。柳宗元的“道”,更多傾向于對現(xiàn)實社會的實際作用,所謂“輔時及物為道”(《答吳武陵論〈非國語〉書》)。同時,柳宗元在闡說其“文以明道”的觀點時,則明確說明這一理論是針對華麗文風而言的,他反對的是“炳炳烺烺,務采色,夸聲音而以為能”(《答韋中立論師道書》)的創(chuàng)作風氣。
將韓、柳二人關于“文”“道”關系的觀點統(tǒng)合觀之,他們一方面要求文學發(fā)明并傳達符合傳統(tǒng)精神的思想觀點,另一方面又明確反對華麗侈靡的文風。至此,關于“文”“道”關系的理念基本確立了其理論界緣,其觀點的旨歸在于對“道”的發(fā)明與對過度的“文”的抵斥。到北宋周敦頤,遂在包括韓、柳以及其他相關觀點的基礎上,正式提出了“文,所以載道也”(《周子通書·文辭第二十九》)的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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