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時期相人術的形成,并留下歷史記錄,與那個時代的社會思潮、史官職能密切相關。周初形成的“天命靡常”觀念,隨著平王東遷、王室衰微與列國新興勢力的崛起而進一步得到驗證,而這一變局并不是大多數(shù)人能解釋得清的。由是,在對個人與社會發(fā)展前景的彷徨之中,相人術與預言家便應運而生、順時而興。上自公卿貴族,下至平民庶士,他們的命運往往會在一夜之間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各階層面對的是各種社會觀念的矛盾交織,史官群體也面臨著職能的分化與歷史意識的更新。于是,我們在早期史書中既能看到對敢于違背權貴、秉筆直書的南史、董狐等的生動刻畫,也能看到對各種禮儀祭祀活動的記錄,還能看到本文所討論的那些頗具神異甚至迷信色彩的相人術與預言,而這原本就是史官的分內之事。
《左傳》《國語》等早期文獻中對春秋相人術的記載,也符合這些史書的編纂意圖,有強烈的政治借鑒意味。可以看出,上面所舉事例中的被相者都是在春秋時期某個具體階段、具體區(qū)域內有重要影響的政治人物,或者依托在政壇上扮演重要角色的豪門卿族。如楚國的商臣、越椒,晉國的厲公、三郤,都在本國舉足輕重;而叔魚、楊食我背后則有以叔向為代表的羊舌氏家族?!蹲髠鳌贰秶Z》等書選取這個群體作為樣本,當然考慮到了影響力和代表性因素。而且,從現(xiàn)有記載來看,這些被相者的政治與人生命運,也與他們所處時代與地區(qū)的政治大環(huán)境息息相關。如叔魚、楊食我之難,便與羊舌氏走向衰落的趨勢相一致。在著名的“晏嬰叔向論齊晉季世”中,叔向本人對這一發(fā)展趨勢也是有清醒認識的:“公室將卑,其宗族枝葉先落,則公室從之。肸之宗十一族,唯羊舌氏在而已。肸又無子,公室無度,幸而得死,豈其獲祀?”(《左傳·昭公三年》)當話題談到自己的兒子時,叔向卻稱自己“無子”,可以想見他對其子的失望之情,以及面對家族衰落、后繼無人窘境的無奈。而《左傳》《國語》等史著的編纂者們當然希望通過自己的筆表達對那個時代歷史與社會變遷的認識,更希望當時與后世的人們能從中汲取經(jīng)驗教訓。因此,這些史籍中的相人術與相人故事,便在一定意義上成為史家展示歷史意識的載體。
由上述可見,春秋時期的相人術與相人故事雖然具有后世方術的神秘色彩,但由于社會歷史環(huán)境與社會觀念的差別,其與后世盛行的相人術并不完全相同。對此,我們大可不必如荀子所言“學者不道”,其特定的文化內涵仍然值得我們深入挖掘。
(作者單位:曲阜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本文為國家社科基金項目“《國語》研究史”〔15BZS065〕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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