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政治史,常常以朝代為限,因為朝代的興衰更替,確實是一種重大歷史現象。從遠處看,夏商周三代已經開創(chuàng)了朝代政治的先河,而中國人熟知的朝代故事,還是發(fā)生在秦漢之后。歷代王朝,如同遵循生物規(guī)律一樣,幾乎都存在著發(fā)生、發(fā)展和衰亡的客觀過程,這就成了歷史研究中的一個重大課題,探索朝代興亡,汲取經驗教訓。唐太宗曾說“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就是這一課題的高度概括。
一
與王朝政治相伴隨,許多朝代開國之初,都有功臣政治問題。在朝代興替的過程中,無非是天下暴動、和平政變和外敵入侵等幾種基本方式。通過激烈的戰(zhàn)爭方式完成改朝換代的新朝,如漢、唐、明常常都伴隨著一定程度的功臣政治。通過政變完成的改朝換代,新朝也會有不同程度的功臣問題,如隋朝、宋朝,但功臣政治問題并不嚴重。幾乎可以斷定,凡是依靠功臣努力完成改朝換代的時代,功臣政治就會如影隨形地產生。
戰(zhàn)爭是政治斗爭的極端形式,無論勝敗,都會伴隨著巨大的犧牲?;实蹘ьI團隊打天下,不能僅憑自己的“力拔山兮氣蓋世”,更多需要依靠的是自己的軍事集團的重要成員們。他們沖鋒陷陣,拋頭顱灑熱血,最后擊敗對手,逐鹿成功。新的王朝誕生了,這是鐵血戰(zhàn)斗后的結果。對于功臣而言,新的王朝是他們流血犧牲換來的,正因為如此,他們才被尊稱為功臣。秦叔寶(名瓊)是唐太宗的功臣,兩軍陣前,多次刺殺敵人最醒目的驍將。貞觀時期,經?;疾?,他說自己經過的戰(zhàn)陣二百多次,無數次受傷,前后流血加起來得有幾十斗,怎能不患病呢?結果,貞觀十二年(638年),他就去世了。功臣的鮮血是新朝建立的基礎,沒有功臣們的戰(zhàn)斗功勛,就沒有新王朝的建立。
新王朝不能忘記功臣們的功勛,所以建國之后都會特意表彰功勛,一個顯赫的功臣階層拔地而起。有學者研究認為,中國古代的改朝換代,常常伴隨著一個階層的興起,成為地主階級的一個新的再生道路。這是從政治作用于社會來觀察的,而就朝廷政治而言,功臣們存在更主要是政治形態(tài)的,他們的歷史功勛會轉化成現實的政治能量,在新時期繼續(xù)發(fā)揮作用。
西漢的功臣政治是中國歷史上最典型的。西漢是沒有任何歷史基礎,單憑軍事斗爭建立起來的王朝,很多問題都是首次遭遇。漢代對功臣采取分封的手段進行肯定,當初跟隨高祖劉邦打天下的功臣有一百四十三人被封為侯,史書記載清楚,在舉行封爵之禮的時候,還有相應的誓言,即“使黃河如帶,泰山若厲,國以永存,爰及苗裔”。即使黃河變成了衣帶,即使太山(泰山)變成了磨刀石,封國也會永遠存在下去,世代享用。同時,“申以丹書之信,重以白馬之盟”。這大約就是白馬盟的內容。這個宣誓,顯然是皇帝對功臣們的莊嚴承諾。當然,史書也記錄了白馬盟的另一項內容,即“非劉氏而王,天下共擊之”。這是功臣們對皇室的承諾,絕不允許非劉邦子孫成為皇帝。
政權到手了,皇帝世世代代享受最高權力與榮譽,決不能忘記給自己的一班兄弟分一杯羹。漢高祖與功臣們刑白馬歃血為盟誓,功臣們要世代忠誠劉氏天下,而功臣們有功,也可以世代享受高官厚祿。但是,這種形式隆重的宣誓及其背后封侯賜位的政治分享,僅僅是賞功嗎?當然不是。跟隨劉邦平定天下的功臣們,除了張良一心要退隱之外,功臣們都成為新朝廷的重臣,成為輔佐皇帝的核心力量。清代的歷史學家趙翼,對此特別概括漢初政治的“布衣將相之局”。從這個意義上說,功臣集團當然不是單純的歷史概念,他們在現實政治中也扮演著最重要的角色,皇權對于功臣的依賴,不僅是從前的功勛,更重要的是現實政治的維護與支持。相對而言,新王朝要治理當今天下,雖然競爭對手被消滅了,但是治理任務同樣繁重。漢高祖的《大風歌》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之句,這絕對是新王朝的急迫任務,而舉目四顧,皇帝能夠信任的只有功臣集團。
與西漢相比,后來的功臣問題一般并不嚴重。漢光武帝有二十八功臣,后世稱作云臺二十八將,富貴榮華,并不稍缺。但是,漢光武帝卻不給功臣們具體的政治權力,不讓他們擔任朝廷要職。唐高祖晉陽起兵,建唐之后,公布太原起兵功臣,明確功臣享有法律特權,不與政治職位相聯系,所遵行的可以認為正是光武帝的政策。趙匡胤建立北宋,黃袍加身的背后有一批軍事將領的支持,后來又南征北戰(zhàn)平定天下,也出現了一批北宋的建國功臣。天下穩(wěn)定之后,趙匡胤杯酒釋兵權,解除功臣們的兵權,報以大型地產和豪宅,用經濟利益換取功臣們的不參政,依然是光武帝的思路。明太祖朱元璋對待功臣的辦法過于殘酷,胡藍之獄先后有幾萬人被株連,曾經的戰(zhàn)斗友誼一掃而空?;实鄹械焦Τ技瘓F的巨大政治威脅,才會出此下策。一方面是明太祖過于敏感的心理發(fā)揮擴大化的想象,另一方面是戰(zhàn)后君主與功臣的關系確實存在某種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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