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10年前,中國人民大學顧海兵教授通過對中國知名度較高的17所大學進行調查與統(tǒng)計分析,得出了中國大學的“近親繁殖”程度平均要比海外高5倍的結果,從而引起教育界和社會的高度關注。10年來,圍繞規(guī)避“近親繁殖”,教育部和高校出臺了一系列政策措施,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這一現(xiàn)象。但是,雖然大學“近親繁殖”程度在量化指標上有所改善,但其存在的阻礙學科、學術健康發(fā)展的因素卻并沒有因此減少,且變得更加復雜。顯然,大學校園的“近親繁殖”正在異化出另外一些現(xiàn)象。那么,這些現(xiàn)象是什么?又該如何防治?本文作者的解讀具有一定的啟發(fā)意義。
大學校園內的“近親繁殖”,現(xiàn)實遠比想象復雜
關于大學校園內的“近親繁殖”,目前比較通用的說法是,“本校畢業(yè)生留校任教的現(xiàn)象”。當然,還有一些比較嚴重的“近親繁殖”:從助教到教授,從普通教師到學科帶頭人,都幾乎清一色地畢業(yè)于本校”,“三代同堂”“四代同堂”、甚至“五代同堂”;某一院系、學科存在著一些彼此有著某種學緣關系的教師,他們要么畢業(yè)于同一所學校、同一個院系,要么來自于同一師門。這一現(xiàn)象之所以會成為問題,在于其可造成大學學緣結構單一,教師之間缺乏競爭滋生惰性,學術研究的視野封閉僵化,學術創(chuàng)新力由于生輩對師輩的奉迎而受到抑制,等等?;诖?,人們拿動植物近親繁殖造成物種退化這一生物學事實來描述這一現(xiàn)象,并呼吁大學師資隊伍建設要“遠緣雜交”“異緣雜交”。
在我國越是名校、研究型大學,“近親繁殖”就越成問題。近年來國內一些名牌院校雖然通過限制本校畢業(yè)生留校、吸納歸國留學生等措施,使“近親繁殖”的比例從上世紀90年代初的約80%降到目前的50%左右(根據(jù)2009年至2014年的幾篇實證性研究報告,我國知名高校在上世紀90年代末的“近親繁殖”率為80%以上,而近幾年的統(tǒng)計值最高為68.7%,最低為46.5%)。但這個比例無疑仍然是偏高的,因為,無論是哈佛、劍橋這些老牌世界名校,還是像香港科技大學、韓國浦項科技大學這些建校不到50年就躋身世界大學排行榜前列的后起之秀,其“近親繁殖”的比例都很低,有的甚至連2%都不到。
那么,大學“近親繁殖”是如何形成的呢?除了常被提及的因為接收本校畢業(yè)生造成“留校型”的近親繁殖之外,其實還有近幾年才開始露出苗頭的“培養(yǎng)型”和“引進型”。前者是指大學普遍實施的“本碩連讀”或“本碩博連讀”的人才培養(yǎng)模式,造成這些后來成為大學師資的學生自我“近親繁殖”,這也就是說,他們的本科、碩士甚或博士階段都是在同一學校、同一院系完成的,聽同一老師的課,按同一模式接受培養(yǎng)和教育的;后者則是由于聘用了與本校有學緣關系的求職者,如一些博士畢業(yè)生規(guī)避學校“原則上不接受本校畢業(yè)生留校”的政策,離開母校經(jīng)過短短一兩年的博士后或國外訪學階段后,再返回母校從事教學科研工作。
其實,現(xiàn)實中大學存在的“近親繁殖”要遠比上述的解釋復雜得多。比如,某一學科“大佬”,以學科建設或科研團隊建設為名,憑自己的興趣和偏好,招納自己的弟子、熟人、朋友,他們的知識結構、學術風格相似,研究范式和思路雷同,如此這樣,便在某種程度上產生了與以上三種“近親繁殖”相似的效果——形成學術上的“嫡系部隊”。這種類似“嫁接型”的近親繁殖,在大學校園里更難以察覺,也最為普遍。
“近親繁殖”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其背后的學術特權
隨著我國大學選聘師資空間和范圍的擴大,在量和比例上對“近親繁殖”進行控制已不困難,但要指望以此來完全杜絕“近親繁殖”卻是不可能。因為,不論是某個人,還是某個團隊或組織,從其本性上來講,都有著不同程度的自我繁衍傾向。需補充說明的是,“近親繁殖”并不總是壞的,在某種情況下有利于增強研究團隊的凝聚力、傳承優(yōu)良學術傳統(tǒng),以及形成學科特色。從國內外的一些實證性研究來看,也并沒有得出“近親繁殖”一定會帶來學術產出下降的結論。
這至少說明,大學“近親繁殖”并沒有那么可怕。但問題是,為什么這一現(xiàn)象至今還引起公眾普遍的擔憂呢?其實,相對于大學領導人擔心的大學學緣結構、學術多樣性,廣大普通教師們耿耿于懷的卻是與“近親繁殖”相伴的、很可能存在暗箱操作和違規(guī)出牌的“學術圈子”,而這恰恰是“近親繁殖”進一步復雜化的產物。如有媒體曾披露了一個很典型的案例:一位年輕有為的研究人員之所以在其工作整整8年后職稱仍然“紋絲不動”,其原因并不差在學術成果這種硬件上,而是差在不是那種能夠扯上關系的“圈內人”這種軟件上。
與古代官場上存在幫派、裙帶關系的圈子文化類似,這種學術圈子里都有一個“靈魂人物”,他們要么是身兼處長、院長、主任等行政職務的“官教授”,要么是同時擁有學科帶頭人、會長、理事長、主編等頭銜的“學術大牛”。在大學校園里,他們也是廣大師生眼中的“強勢教授”,學術、行政兩方面通吃,社會活動能力很強。為了快速累積自己的影響力,擴充自己的勢力,他們要么把主要包括自己弟子在內的“近親者”網(wǎng)羅在其周圍,充當自己學術觀點的“鼓手”、課題和論文的“槍手”、課堂教學的“替手”以及套取科研經(jīng)費的“二傳手”,要么將他們布點、安插在最能接近學術資源的機構或部門,這樣不僅能近水樓臺先得月,且還可騰出手來專注關系和人脈,以獲取更多的“頭銜”“稱號”以及相應的金錢和地位;而依附在其旗幡之下的一幫人等,之所以趨之若鶩并心甘情愿為其服務,就在于大樹底下好乘涼,遇事能有人照應。
這種學術圈子圈得久了,不僅會弱化競爭,還會滋生狹隘、自我錯覺和自我膨脹,成為排斥異見、異己的“學術山頭”。如果這種圈子再連著圈子、圈子再套著圈子,就會在校內形成有幾位或十幾位所謂的“學術大咖”把持、霸占學術資源的利益圈子。他們各懷用心,相互利用,往往以專家評審、專家會審的名義,掌握甚至壟斷了校內的職稱職務晉升、科研項目、榮譽稱號等學術資源的評審權和分配權。
這種“強勢教授”也是“特權教授”。他們的所作所為,實際上耍弄的就是那種“由個人或少數(shù)人說了算”的學術特權。為了擁有其他多數(shù)人都不能有的學術特權,突出自己的比較優(yōu)勢,單打獨斗的力量肯定不夠,就要拉圈子,而要組成圈子,網(wǎng)羅一幫“近親者”一定是必不可少。因為,“近親者”最聽話,用著也最順手,也最容易為自己拉抬聲勢。在這個圈子中,有著很強自我繁衍傾向的“強勢教授”們如果得不到有效制衡,就必定演變成實際上的學術特權,甚至是赤裸裸的學術霸權。這也表明,學術特權是“近親繁殖”的一個發(fā)展源頭,更是“近親繁殖”加重化、復雜化的一個重要推手。如每年畢業(yè)研究生是否能夠留校,往往并不單純由學生的個人素質決定,而由其導師是否“強勢”決定。越是“強勢”的導師,其學生留校的可能性就越大,其留校的學生就越多。
已有0人發(fā)表了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