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讓科學走在無人的街道上

到底是什么讓一些科學家對轉(zhuǎn)基因水稻自信滿滿，一邊在研究方法上并不謹慎，一邊又藐視“民意”，預設公眾不懂科學呢？這涉及一個重要的問題：科學的專業(yè)化，它和哲學，和人文學科，甚至和公眾的一刀兩斷?？茖W家們走在無人的街道上，和公眾漸行漸遠。

這很奇怪。不要說古希臘的泰勒斯、亞里士多德等人了，即使是到近代的黑格爾、恩格斯等人，大概都沒有想到，現(xiàn)在的科學，居然和哲學分道揚鑣了，而且一個科學家，還可以對哲學沒有興趣。

在古代，哲學是很多學科的母體，各門科學自然包容在其中，一個哲學家在思考哲學問題，也是一種科學研究。但到近現(xiàn)代，各門學科的發(fā)展，一個一個地離開哲學母親，并且翻臉不認人了。自然科學尤其如此，它的高度專業(yè)化、技術(shù)化，使科學顯得好像與哲學無關。

可我們清楚地記得，在近代，很多有杰出成就的哲學家，同時也是科學家，比如康德、萊布尼茨、笛卡爾。而很多有杰出成就的科學家，說他們是哲學家也不會過分，比如牛頓、伽利略。到了現(xiàn)代以后，仍然如此。像愛因斯坦、玻爾、海森堡、普利高津等杰出的科學家，他們的科學研究，和哲學思考的區(qū)別并不是太大。可以說，一個理性的科學家，是不可能缺乏哲學素養(yǎng)的。他們共同做到了一點：在思考的抽象性上，老百姓可以不明白他們到底在說什么，但是在方法上，在價值關懷上，吻合人們的認知和道德直覺。

很遺憾，這種情境，現(xiàn)在很少出現(xiàn)了。

科學和哲學切割的結(jié)果，就是科學家們追求知識的積累，卻不問一下所得出的這種知識，最終是否靠譜，最終不靠譜的話怎么辦；而和人文一刀兩斷，就是把自己玩成一種霸道的知識體系君臨天下，不問一下自己在道德上，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以及憑什么認為世界就在自己腳下；和民意一刀兩斷，在知識論上似乎是正確的，畢竟知識的真假和贊同它的人數(shù)，以及人的意志沒有邏輯上的關聯(lián)，但它的結(jié)果是科學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只是人類幸福的一種手段，人對于它可以進行選擇，而不是人要聽從于它。這幾個結(jié)果，在轉(zhuǎn)基因爭論中，都得到淋漓盡致的展現(xiàn)。

既然這樣，那除了政治力量，已經(jīng)沒有什么能夠約束科學主義的自律演進了。無怪乎，我們會人為地制造一個德國社會學家烏爾里希·貝克所說的“風險社會”。科學技術(shù)對于 “風險社會”的巨大貢獻，很多人都印象深刻。在上述分析的背景作用下，科學既缺乏自我約束，又缺乏哲學、人文、民意的約束，更重要的是，由于人類認知能力的限度所造成的盲目性，我們實際上很難對科學技術(shù)的全部后果進行預測和控制。相信科學能解決它所造成的全部問題，和相信它是上帝也許是同一個命題。而比之于人類的食品轉(zhuǎn)基因化所帶來的風險，過去的非典、禽流感、核泄漏之類的風險算得了什么呢？

毫無疑問，科學家的公眾形象和過去已經(jīng)不太一樣了。他們往往容易給人一種冷冰冰的、沒有價值關懷的形象。在某些電影的描述中，他們甚至會變得比較恐怖，比如穿著白大褂，在實驗室里實驗一些殺人試劑，人在他們那兒，和一只白鼠沒有區(qū)別。這或許是藝術(shù)對于異化的科學技術(shù)的抗議。

但無論怎樣，我們這個世界，是被科學改變成這個樣子的，阻止科學，以及科學家對這個世界的繼續(xù)改變無異于以肉身阻擋歷史的車輪。要解構(gòu)“科學主義”這一神學，勝算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當下中國人面臨的一個共同問題是：我們可以把自己的身體健康、生命安全、一個民族的未來，交給一些力推轉(zhuǎn)基因水稻產(chǎn)業(yè)化的科學家嗎？很多人愿意回答“不可以”。但非要我們回答“可以”呢？也許，我們只能要求，這需要一些嚴厲的前提，即科學家們能夠提供一些保證，盡管這些保證，從根本上而言，我們知道是很難做到的。

這些保證，首先就是如英國社會學家吉登斯所說的，科學家們在品行方面靠得住，以及在提供“非專業(yè)人士所無法有效地知曉的(因而對他們來說必然是神秘的)知識和技能的準確性”上靠得住。但在轉(zhuǎn)基因爭論中，一些科學家早被環(huán)保組織指控和種子公司有利益勾連—雖然只是指控；知識的可靠性，也因方法的錯誤，以及轉(zhuǎn)基因的復雜性而大打折扣。

其次，還得有其它保證。比如，對自然的敬畏，對人類命運的擔當，對科學限度、邊界的意識……

如果這些保證落空，而糧食轉(zhuǎn)基因化，我們只能說，這是一場可能輸不起的巨大賭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