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撇開那些被利益集團綁架的不論,在不少時候,真正有見地、有良知的專家,不敢說話,不便說話,或不能說話
■ 獨立、完整、平衡、及時的有關學科和相關背景的第三方信息,有助于平息社會輿論的非理性焦慮,避免過于情緒化群體反應
“鄰避主義”或稱鄰避情結、鄰避行為,產生于1980年代的歐洲。其最大特征在于,一部分公眾反對在居所周邊地區(qū)建設項目和設施的同時,并不抵制對項目產品或服務的使用,也就是說,只要不在自家周邊生產這種產品或服務就行。西方政客們俏皮地將此描繪為“別在我家后院”(Not In My Back Yard,簡稱為NIMBY)。因此,簡單地把NIMBYism翻譯為“鄰避主義”恐不甚得當,即使在西方書刊中大多也不是用“-ism”結尾的,翻作“鄰避情結”或“鄰避行為”恐怕更合適一點。
眼下在中國各地屢屢出現(xiàn)的被歸之于鄰避情結的群發(fā)事件,雖然在大體上符合國外描述的NIMBY的一般特征,但是也帶有明顯的中國特色。
比如,反對PX石化裝置落地的群體事件,是從廈門開始的。而始作俑者,是中科院院士、某位大學化學教授。2007年3月她在北京一個非常正式的場合指出:“PX全稱對二甲苯,屬危險化學品和高致癌物。在廈門海滄開工建設的PX項目中心5公里半徑范圍內,已經(jīng)有超過10萬的居民。該項目一旦發(fā)生極端事故,或者發(fā)生危及該項目安全的自然災害乃至戰(zhàn)爭與恐怖威脅,后果將不堪設想。”這一番話,居然得到百多位人士的附議。其后,有人通過手機短信在廈門市民中間傳播反對PX項目的信息:“這種劇毒化工品一旦生產,意味著廈門全島放了一顆原子彈。國際組織規(guī)定這類項目要在距離城市一百公里以外開發(fā)。”當年6月,受到此種輿論影響的廈門部分市民抵制PX項目,最后該項目落到了漳州古雷半島上。其后大連、寧波、咸陽、昆明、彭州等地相繼發(fā)生類似事件。
我查遍那位院士的全部專業(yè)訓練背景和科學工作實踐,發(fā)現(xiàn)與公共衛(wèi)生、職業(yè)病防治、環(huán)境毒理學以及化學物質安全性評估等領域沒有任何交集。顯然,這種由專家,更準確地說由“隔行專家”非常欠專業(yè)的話引發(fā)的群體行為,是我們當下鄰避情結或鄰避行為的一個中國特色。而某些“圈內人士”,或者利益相關人士,也喜歡套上一件“中立人士”的“馬甲”,以“無關聯(lián)”專家身份講些無根無據(jù)、一時三刻很難核對的話,誤導決策機構,最終影響相關公共政策,造成社會層面的裂痕,以至撕裂。
面對“鄰避行為”,老外怎么做的? 1980年代我在西德一個國家環(huán)境科學研究中心工作。當時歐洲工業(yè)化國家也正面臨針對新建各類固體廢棄物處置設施的鄰避情結或鄰避行為的集中爆發(fā)。該中心管理機構收到大量的公眾來信和來電,詢問有關環(huán)境問題。中心為此安排了一次“開門日”,由一位副所長負責主持。事前幾天,副所長走遍全所,各實驗室都有人參加,做足了“功課”。該舉措最終在“開門日”交流中,為紓解公眾的焦慮情緒起了重要的作用。
目前,我國缺乏這么一種制度化的安排和程序化的機制。比如對PX問題,那些真正可以提供有說服力的專業(yè)意見、而且也沒有明顯利益沖突的公共衛(wèi)生或毒理學等領域的專家緘口不語,發(fā)表意見的都是化工行業(yè)的人士,而且話又往往講得不專業(yè)。也難怪公眾聽著聽著就“毛了”。這對于公眾的鄰避情結或鄰避行為,無形中就起著火上澆油、推波助瀾的負面作用。
撇開那些被利益集團綁架的不論,在不少時候,真正有見地、有良知的專家,不敢說話,不便說話或不能說話——不敢說話是怕人罵;不便說話是不想被牽涉進圈子里說不清道不明的人事糾葛;不能說是往往沒有合適的發(fā)聲平臺。形成這種不良局面的因素固然有很多,然而,是到必須努力加以改變的時候了。
比如,面對日漸擴散的公眾的鄰避情結或鄰避行為,首先要通過有效溝通來紓解公眾的焦慮情緒。在整個社會利益最大化的基礎上,以公眾能夠接受的途徑和形式,把對于環(huán)境和周邊公眾健康影響的最新的科學結論和所依據(jù)的原始材料,原原本本告知公眾,糾正那些“隔行專家”的“亂說一氣”在部分公眾中造成的認知偏差,讓人們自己去作出理性的判斷。獨立、完整、平衡、及時的有關學科和相關背景的第三方信息,有助于平息社會輿論的非理性焦慮,避免過于情緒化群體反應,并幫助相關公共管理部門及時判讀態(tài)勢,做出正確決策,保證各項公共資源得到恰如其分的合理配置。
(作者為上海市十一屆政協(xié)常委、中科院上海生命科學研究院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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