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舟奪標(biāo)圖 崔護(hù)、程宗元/繪

榴花開后，節(jié)序重五。重五，又稱端午，中華風(fēng)俗佳節(jié)。端，有初始、恰好等美意。“端午”稱名可能始于晉周處的《風(fēng)土記》，至隋杜公瞻注《荊楚歲時記》又明確五月初五“謂之端午”?！稌x書·樂志》有“五月之辰謂之午。午者，長也，大也。言物皆長大也”。一年之計在于春，春是萌，夏是長，看好故事的真正開場。

其實，舊歷每月的初五，民間皆可稱作“端五”或“端午”，通常認(rèn)為“五”“午”同音，通用無妨。然而，五月初五，畢竟是巧數(shù)碰頭，當(dāng)為大吉，所以民俗相信此日能辟邪應(yīng)瑞，也不奇怪。東南亞華裔商家至今端午仍然揖賀曰“五五巧逢頭，十全福滿樓”，皆以“好日子”視之，出處在此。

端午作為民間佳節(jié)，儀式感特強，尤以南方隆重為甚。即使走走過場，現(xiàn)在通常也有“五大五小”十件事情可做。五件大事是菰葉裹粽、龍舟競渡、祭祀江神、門戶懸艾、百絲系臂，此為必做；五件小事，如斗草、書扇、浴蘭、射團(tuán)和飲雄黃酒，擇情選項，純屬自愿；再加上各地新增加的棋枰賽酒、龍舟對詩、楹聯(lián)書賽等借題湊熱鬧的，若在荊楚湖湘浙東南粵等地，前后十日恐也不能盡興。

佳節(jié)，圖的是文化快樂，而一年節(jié)慶中最能怡人身心的，除了春節(jié)，就是端午。如果老少男女各有所樂，聰明商家又趁時優(yōu)奉的話，那種開眼界、暢心扉、共美食的番番文化享受，豈止激發(fā)“愛我中華”的故土深情和感悟民族文化的自信，還能遠(yuǎn)勝“國學(xué)課本”的枯燥說教，生動多多。

前舉端午節(jié)的五件大事，都跟楚國三閭大夫屈原（字靈均）忠直被讒投江而逝有關(guān)，唐韓愈《送孟東野序》曰“楚，大國也，其亡也，以屈原鳴”（楚，大國，其亡國之音是屈原呻吟），認(rèn)為屈原事是預(yù)兆楚亡的不平之鳴，所以治世警惕者不會掉以輕心，歷代臺閣朝臣想進(jìn)諫皇上遠(yuǎn)離奸佞小人的，往往也會拿屈原說事，借端午節(jié)敲敲警鐘，說點“愿因角黍詢遺俗，可鑒前王惑巧言”（北宋歐陽修《端午帖子》）之類，管他皇上愛聽不聽。

如果追思屈原，又欲摒除世間邪惡根源（包括奸佞、病魔和百蟲之害等），兼行并舉地隆重一番，何樂而不為呢？所以，《歲華記·麗譜》說“五月五日，宴大慈寺設(shè)廳，醫(yī)人鬻艾、道人賣符；朱索彩縷，長命辟災(zāi)之物，筒飯角黍，莫不咸在”，又《東京夢華錄》記“家家（桃柳蒲葉）鋪陳于門首，與粽子、五色水團(tuán)、茶酒供養(yǎng)，又釘艾人于門上，士庶迎相宴賞”。贈榴花，絲纏臂，祈望安康樂業(yè)；抽蒲劍，戶懸艾，意欲除惡驅(qū)邪。聰明人解讀過往，都知道好風(fēng)俗是好故事留下的念想，至于觀念能否改變命運那就看天地人事了。

入夏，瘴癘邪氣滋生，最簡便的辦法是“以物降物”。據(jù)《吳中歲時記》，民俗有“端午簪艾葉榴花，以辟邪”，又《嘉興府志》曰“端午瓶插桃榴葵艾，以禳毒氣”，“端午飲雄黃菖蒲酒”等，此習(xí)俗自古至今。晚清近代詩人沈曾植《戊午五日》詩，“榴花一枝贈安石，蒲劍三尺抽鐘馗。野人滿酌雄黃酒，不恨南風(fēng)解慍遲”，就很有代表性。前兩句用“倒語”，即“贈一枝安石榴花，抽三尺鐘馗蒲劍”。安石榴，石榴別名，漢張騫出使西域，歸國帶有安石榴、胡桃、蒲桃。清康熙間汪森輯《粵西叢載》記“午日折艾插戶，飲菖蒲酒，以角黍相餉，婦人制五色香袋佩之”，可祛除病邪。不僅粵西，在巴蜀云貴一帶，串串五色纏絲的大小彩粽和裝入自配香料的繡花香袋綴掛于蚊帳、窗格、扇骨等，以為婦人炫巧（飾巧），其實仍是希望全家平安大吉。

據(jù)《帝京景物略》、《元明事類鈔》等，“燕都自五月一日至五日（裝）飾小閨女盡態(tài)極妍。已出嫁之女亦各歸寧，俗呼是日為女兒節(jié)”。今之讀者細(xì)品端午，頗多意外雅趣。端午炫巧和七夕乞巧都稱作“女兒節(jié)”，即是一例。另外，有個細(xì)節(jié)也須留意。南方各地龍舟競渡時呼喊號令有“喔塞”“禾在”等配合擊鼓，以便運氣和統(tǒng)一劃槳的節(jié)奏；這些號令實是楚語“何在”演變而來。據(jù)《荊楚記》，“屈原以五月五日投汨羅而死。人傷之，以舟楫拯之（楚人哀悼他，曾經(jīng)用舟楫去拯救他）”，“故武陵競渡用五月五日，蓋本諸于此”。唐代大詩人劉禹錫認(rèn)為，楚人五月五沿江招魂，“舉楫相和之音皆曰‘何在’，蓋所以招屈原（魂）也”。“何在”，招魂語，楚人競舟沿江呼喚屈原，問“你在哪里”。劉禹錫又作詩曰“靈均何在歌已矣，哀謠振楫從此起”。此習(xí)慣傳承至今，千年呼聲未絕，應(yīng)是千秋邪惡未盡，民心尚善和期盼忠良，苦情可知，深情可見。

大約南方端午節(jié)的感覺太好，乾隆最愛看龍舟競渡，又不便歲歲借南巡親臨民間現(xiàn)場，只好敕令在京城搞“福海賽龍舟”。福海，即圓明園內(nèi)海，寬五百米，長五百七十米，讓畫船飾作龍舟在鼓樂聲中競渡來回，競技成了表演?？磁_上花團(tuán)錦簇，吃喝齊備，臣工歡呼獻(xiàn)詩，假熱鬧不等于真好玩，但能哄皇上開心，顯擺一下天朝盛世的皇家氣派，動靜也遠(yuǎn)播海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