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載于《文史參考》(現(xiàn)為《國家人文歷史》)2012年11期,轉(zhuǎn)載請注明出處
康熙、雍正、乾隆這祖孫仨,誰最“文藝”?乍一想好像是乾隆,但關(guān)注文物收藏的讀者會有不同的答案。清朝藝術(shù)品,以康雍乾三朝盛世為上,三代之中,以雍正朝為最。雍正在位僅十三年,遠比他的父親和兒子執(zhí)政時間短,留傳世間的文物相對較少,但個個拿得出手,可謂雍正出品,必屬精品。比如瓷器,康熙朝大氣,偶顯粗糙;乾隆朝華美,難免俗氣;唯雍正朝,以其獨特的精致、典雅、高貴,獨占鰲頭,總能刷新拍賣市場的價格紀錄。
“往細處收拾”、“花紋往精細里做”是雍正給御用作坊的常用批語。雍正本人親自參與器物創(chuàng)作,要求嚴苛,大到瓷器、雕塑,小到鼻煙壺、香囊,都要呈給他反復提出修改意見,不到十分滿意,便不允許制造。可見雍正有完美主義強迫癥,這位冷面帝王的嚴肅外表下,藏著一顆敏感、豐沛的文藝之心。朝政之外,他花在養(yǎng)心殿造辦處的時間,也許比花在后妃身上還多。
能閑不是等閑人
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皇四子胤禛被封為和碩雍親王,賜圓明園居住。他自號為圓明主人,當了十三年的富貴王爺,吟詩作畫,修習佛法,賞鑒古玩。繼位后,他把這段時間作的詩詞整理成《雍邸詩集》,序言中寫道:“朕昔在雍邸,自幸為天下第一閑人……賦性不樂浮華,既無庸皇皇于富貴,更不煩戚戚于貧賤。”
雍正很喜歡前人一句詩:“不是閑人閑不得,能閑不是等閑人。”如果對文化藝術(shù)不是真懂、真愛,整日對著古玩字畫,再閑的人也能憋悶壞了。康熙重視皇子教育,阿哥們從小受教于國家一流大師,各方面素質(zhì)都不同于常人。胤禛出生時,生母烏雅氏還未受封為德妃,位分卑微,兒子便交予當時的皇貴妃、后來的皇后佟佳氏撫養(yǎng)。胤禛自幼得以見識皇宮里最頂尖的工藝品,在這方面比其他皇子起點還要略高一籌。
做王爺?shù)氖畮啄曛?,胤禛請宮廷畫師給他和妻妾畫了許多像。這些畫像都不是正襟危坐的皇家臉譜,而是別有意境和情節(jié),就像電影的“劇照”。如《耕織圖》系列畫像,一群農(nóng)夫村婦勞作田間,雍親王和他的嫡福晉的面容也在其中,畫像上半部分是他親筆題寫的詩句。
重視農(nóng)桑是中國古代王朝的“主旋律”,諸皇子應該都曉得在這上面作文章能討父皇歡心,但能夠有《耕織圖》這樣的巧思,并情愿被畫為赤腳赤膊農(nóng)夫的,恐怕只有胤禛一人。對于胤禛來說,這絲毫不是屈尊,而是情趣盎然的“角色扮演”(現(xiàn)在流行叫COSPLAY),是貫穿他一生的奇特愛好。生在帝王家,命運決定了必然深陷勾心斗角,男耕女織何嘗不是他內(nèi)心的奢望。胤禛把圓明園營造成田園詩般的世外桃源,果然深得康熙贊許,康熙曾親臨圓明園雍親王宅邸十一次,這是其他皇子所沒有的殊榮。在頻繁會面中,雍親王逐漸贏得了康熙的矚目和信任。
出品寶貝不留名
雍王府時期流傳于世最著名的畫作當屬《十二美人圖》,每幅畫縱184厘米,橫98厘米,畫著十二個真人大小的清秀女子。經(jīng)考證,這十二個女子其實是同一個人——胤禛的嫡福晉,后來的皇后烏拉那拉氏。畫中她并非旗人打扮,而是穿著漢族富家女的考究衣衫,周圍環(huán)繞著竹、菊、荷、詩書、瓷器等高潔之物。十二幅畫無作者款印,應是胤禛請畫師繪制。
多幅畫作的背景中懸掛著書法卷軸,上面的字跡可辨認出是胤禛親筆。“自憐幽菊紗窗下,不與群芳逞冶姿。” “當年宋玉悲秋意,何似今朝閨里人。”表面讀來女兒情辭,細品深藏懷才不遇、壯志難酬的隱衷。香草美人,是歷代文人引以自況的意象,胤禛請人創(chuàng)作這些巨幅畫像,正是抒發(fā)他內(nèi)心的情結(jié)。選擇發(fā)妻形象入畫,別人想借題發(fā)揮也抓不到把柄。
有趣的是,畫中書法和帝王貴族在畫作上的題詩有本質(zhì)不同,它們只是作為室內(nèi)陳設(shè)的一部分,看似無心入畫。為了維護這種自然意境,書法卷軸并不完整,往往只有一部分在畫框之中,幾首斷章,留下無盡遐想。有的題詩落款胤禛的別號“破塵居士”,有的落款米芾、董其昌,可那些詩作是胤禛本人原創(chuàng),并非出自米、董二人。雍親王似乎只想以一個畫師身份參與到美人圖的創(chuàng)作中,極力避免喧賓奪主。平心而論,雍正的書法在康雍乾三代帝王及皇室子弟中,堪為上乘。他甘于讓自己的筆墨充當背景,為了整體美作出犧牲。
相比動輒在古畫古玉上題刻“御筆”的乾隆,雍正對于藝術(shù)品,有著難能可貴的敬畏之心。他曾下令:“凡做的活計好而刻字不好的不必刻字。”許多精美的無款識文物,過去定為乾隆朝,后來根據(jù)檔案重新研究,發(fā)現(xiàn)其實出自雍正朝。雍正不愿破壞藝術(shù)品的完整性,這種“做好事不留名”的君子之風卻給文物鑒定工作帶來不少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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