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望子里面是三個大酒缸，柜臺上坐著一個年輕的女人，這個女人是蔣門神新買的小妾。這一切都是從誰的眼光寫的？從武松的眼光寫的。武松是個膽大心細(xì)之人，所以把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如果換作李逵，什么也沒看清，直接掄起板斧就殺將進(jìn)去了。但是武松不同，武松膽大心細(xì)，所以看得清清楚楚，看到蔣門神拿著一把蒲扇坐在椅子上，看到蔣門神的媳婦，看到酒望子的“河陽風(fēng)月”和“醉里乾坤大，壺中日月長”的對聯(lián)。這就是武松的眼睛看到的世界，這是一個流動的視角，從頭到尾都隨著武松眼睛的流動而寫下來。這可以說是《水滸傳》在寫法上的獨特之處。

這種從書中人眼睛看世界的視角，還比如寫得非常真切的李逵暗殺羅真人。寫李逵“騰”跳過墻去，看見羅真人獨自坐在日間見到的這件東西上。“日間見到的這件東西”是李逵白天看到的一個東西。面前桌上點著一爐好香，香微微的，羅真人拿著一本書在那里念著什么經(jīng)。

這里是從誰的眼光寫的？李逵。原來書中寫的是：李逵跳進(jìn)屋里，看見羅真人坐在莆團(tuán)上，面前桌上點著一爐好香，手上拿著一本“玉樞寶經(jīng)”，正在那里念經(jīng)。金圣嘆改了，改成“李逵‘騰’地跳墻進(jìn)去，見羅真人獨自坐在日見這件東西上，面前桌上的香，煙微微的，手里拿著一本經(jīng)書，念誦什么經(jīng)號之聲”。這是李逵的眼光。羅真人坐的那個是莆團(tuán)，但如果是戴宗看到了，知道是莆團(tuán)，李逵看到，哪知道是莆團(tuán)?。∷詮睦铄拥难壑锌词鞘裁?？是日間這件東西上。原來說他面前點了一爐好香，李逵哪知道香和好壞，所以金圣嘆后來改成“面前桌上香，煙微微的”。原來說羅真人念的是“玉樞寶經(jīng)”，李逵哪知道他念的是什么經(jīng)書，念著什么經(jīng)號。那么，這好在什么？好在都從李逵的眼中去看這個世界，這叫限知視角。

從這個角度我們不難看到，《水滸傳》既不是為農(nóng)民寫“心”，也不是為市民寫“心”，它是為游士寫“心”，為文人寫“心”。其次，《水滸傳》在寫法上有著自己的新發(fā)明，它開始借助書中人的眼光來觀察這個世界，與《三國演義》的全知視角相比，它已經(jīng)表現(xiàn)出不同。

從《三國演義》到《水滸傳》我們可以看到，中國人講故事的技巧在逐漸地精進(jìn)和發(fā)展?！度龂萘x》是一部偉大的史詩，作家的如椽巨筆暗合了中國古代的二元對應(yīng)之學(xué)；《水滸傳》也是一部偉大的史詩，作家寫到了中國千古以來文人的內(nèi)心追求，并且用他精妙的筆，從不同的人的眼光，來審視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這兩部作品都是史詩一樣的作品，都是偉大的作品。

我的講座就到這里，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