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道、揭道、傳道
王陽明對“知行合一”的體悟和闡釋,有一個認識上的演進過程,這個過程與他自己所說的“學為圣賢”或“求圣”的過程是同步的。王陽明《朱子晚年定論·序》說自己的學術經過“三變”:“早歲業(yè)舉,溺志詞章”,后來感覺是在浪費青春;于是“稍知從事正學”,研讀以朱熹為代表的儒學著作,卻感到眾說紛紜、“茫無可入”;不得已轉而“求諸老釋”,頓覺驚喜,“以為圣人之學在此”,但將其與孔孟之說、日用之道相印證,又產生抵牾。迷茫之中,貶官龍場,反復思考,體悟日深:“證諸五經四子,沛然若決江河而放諸海也。然后嘆圣人之道,坦如大路。”所謂的“龍場悟道”,就此發(fā)生:“圣人之道,吾性自足。”
這段回顧,使人們認為經過“三變”之后的“龍場悟道”,王陽明已經悟出了“圣人之道”。但是,令王陽明驚喜的并不是悟出了“圣人之道”的結果,而是悟出了通向“圣人之道”的“大路”、找到了打開通向“圣人之道”大門的鑰匙。所以黃宗羲認為,“龍場悟道”對于王陽明的“求圣”來說,是“始得其門”。
黃宗羲可謂真知陽明者,他認為王陽明的學術經歷,并非王陽明自己所說的一個“三變”,而是有兩個“三變”,“龍場悟道”則是兩個“三變”之間的關節(jié)點(《明儒學案·姚江學案》)。只有把這兩個“三變”一并考察,才能理清其“求圣”的全過程。
黃宗羲說的第一個“三變”,如王陽明之所述,這是一個“悟”得其“門”的過程。王陽明從朦朦朧朧地向往著“學為圣賢”,到“得其門”“入其道”,其間經歷了整整二十年。
黃宗羲認為,在“龍場悟道”而“得其門”后,王陽明的學術開始了第二個“三變”:一是“盡去枝葉、一意本原”,開始專注從“吾性”“吾心”中追求“圣人之道”,而不是向“心外”去追求,于是有了“知行合一”的感悟,認為知即是行、行即是知。二是到“江右以后”,悟出“圣人之道”原本就是早為先賢揭示卻被后人泯滅的“良知”二字。這樣,就為“知行合一”注入了靈魂。三是提出“良知”之后,宣稱人人心中有良知,人們只要把各自的良知發(fā)掘出來并且落實在行為上,即“致良知”,這才是真正的“知行合一”。從“龍場悟道”,到病逝于江西大庾,這第二個“三變”,也經歷了二十年。
前后兩個“三變”,構成了王陽明“求圣”之道的三部曲:第一,從立志“學為圣賢”,到體悟“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尋求到“入圣”的門徑。但何為圣人之“道”,卻只是有所悟,而無法用文字、語言概括出來。第二,從“龍場悟道”,到在江西揭“良知”,揭示出“圣人之道”的精義,這也是王陽明學術即“心學”的核心和真諦。第三,從揭“良知”開始,到在江西南昌、贛州、吉安等地,在紹興等處,倡導“致良知”,倡導“與民不親而親”,倡導與“愚夫愚婦”同好惡,心中有良知、滿街皆圣人。這個“三部曲”,既是王陽明通向“道”、揭示“道”、傳播“道”,即入道、揭道、傳道的過程,也是“知行合一”從提出到注入“良知”、到“致良知”的過程。
偉大的思想只有灌輸?shù)酱蟊娭?,成為大眾的自覺行為,才是它真正價值所在。在中國歷史上,幾乎所有的思想家,從孔子到孟子,從二程到朱熹、從陸九淵到王陽明,首先都是社會活動家,他們的學術,他們的言論和主張,都是為著解決社會問題,為醫(yī)治時代弊病開具藥方。
已有0人發(fā)表了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