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清高嗎?當然。清高,是文人的Logo。但,也只是Logo。真正的清高,屬于士人。文人,其實是表演清高,或自命清高。只不過,久而久之,養(yǎng)成習慣,有時也變成了真清高。這就正如世界上本沒有路。走得多了,也就成了路。
這樣的清高,也有三種。第一種是目空一切,孤芳自賞,自以為天下第一,誰都不放在眼里。這種名為“清高”,實為“傲慢”。第二種是忸怩作態(tài),待價而沽,口頭上唱的是“歸去來兮”,骨子里想的是“終南捷徑”。這種名為“淡泊”,其實“鉆營”。第三種就是演技頗高,或半真半假,甚至本有清高的一面。這就正如“三陪小姐”,未必都是“風塵女子”,也有“清純少女”型,賣藝不賣身的。看走了眼,上當受騙,那是你自己的事。
文人,為什么要故作清高呢?因為“賣相”較好。要知道,所謂“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是古代讀書人的共同理想。文人也好,士人也罷,都一樣。只不過,士人是去幫忙,文人卻只能幫閑和幫腔。這就讓其中一些也有理想抱負的,難免憤憤不平。如果連幫閑和幫腔的份都沒有,更要抱怨。因此,不才明主棄,其實是“撒嬌”;天子呼來不上船,則其實是“撒氣”。因為李白,是并不甘心當文人的。
撒嬌和撒氣,有沒有用?難講。但狂傲和清高,則肯定有利于“講價”。人都是容易“犯賤”的,皇帝或掌權(quán)者也一樣。你越是諂媚,他越是看不起。你要是擺擺譜,沒準他更想要。這道理,有經(jīng)驗的交際花都懂。你不把銀子花夠,功夫做足,她決不會跟你上床。
這就是文人的“清高”。其中,有做出來的,也有演出來的,都是姿態(tài)。至于恃才自傲,則其實是狂傲,是嘴臉,也是姿態(tài)。但無論哪種,都不敢蔑視權(quán)力,尤其是最高權(quán)力。不但不敢得罪,還要受其蔭庇,分其杯羹。所以,諂媚也是真嘴臉。
故,古之文人,有兩副嘴臉:諂媚和狂傲;也有兩種姿態(tài):狂傲和清高。但這是“老皇歷”。新中國成立后,五十年代“思想改造”,七十年代“斗私批修”??癜梁颓甯?,是重點打擊的對象之一。這是連撒嬌和撒氣,都被不允許,誰還敢故伎重演?
現(xiàn)在就更沒市場。改革開放后,公民作為個人,有了更多的發(fā)言權(quán)和選擇權(quán)。進入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更可以對他人的作品和言論,自由地表達好惡和愛憎。這個時候,如果還傲氣十足,牛皮哄哄,或者自視甚高,目中無人,誰尿你呀?
這就要調(diào)整姿態(tài);而新文人的新姿態(tài),或者說新表情,就是“憤激”。
四、新的表情
調(diào)整是必須的。前面說過,凡文人,都要走臺、獻藝、開屏,而且是秀給別人看的。只不過,以前是秀給朝廷看,文壇看;現(xiàn)在則要秀給網(wǎng)民看,大眾看。但,不管給誰看,都得察言觀色,弄清楚看客喜歡什么,才能保證“收視率”。
選擇憤激作為姿態(tài),也是有道理的。因為現(xiàn)如今,雖然日子越過越好,卻又差不多每個人,都憋了一肚子氣。弱勢群體苦,中產(chǎn)階級難,其他人也各有壓力、煩惱和憋屈,可謂“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jīng)”。很想“出他娘的一口鳥氣”,是民眾的普遍心理。這時,如果有人出來“代罵”(呵呵,不是“代駕”),肯定“大快人心”。甚至甭管罵誰,只要罵得痛快,也能讓人爽。某些從不講理只會罵人的家伙,居然擁有眾多粉絲和擁躉,這是原因之一。
何況憤激也有傳統(tǒng)。辛亥以后,革命成了主旋律,激進成了主流派。調(diào)門越高,就越是顯得立場堅定、意氣風發(fā)、斗志昂揚。只不過,以前是一邊倒地“左”,現(xiàn)在是分左右地“憤”。但無論“左憤”還是“右憤”,共同的特點,都是憤激、非理性、不講道理。
這就值得警惕。因為沒有理性的立場,很可能只是姿態(tài),或者表情。因此,他們完全可能在一夜之間,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也完全可能只是為了表態(tài),站隊,搶話筒,昭告天下,占領道德制高點,爭奪公共話語權(quán)。這樣的“俠義”,豈不可疑?
何況就算他們的想法是真實的,又怎么樣呢?也只能培養(yǎng)造就“太平天國義和團”,再加“革命小將紅衛(wèi)兵”。事實上,憤激的情緒,并不能解決中國的問題。它只能有一個效果,就是為走臺作秀的文人增加“票房”。
當然,國家有難,世道不公,有人出來說話,總比萬馬齊喑好,哪怕那人其實是作秀。不過,我更希望是“理性的聲音”,而不是“正義的火氣”。憂國憂民沒有錯,卻決不等于罵爹罵娘。我們需要的,第一是理性,第二是理性,第三還是理性。
事實上,有三種憤激:當事人的,一般人的,文化人的。第一種,可以理解,也可以接受。一個人,房子被強拆了,案子被錯判了,血汗錢被私吞了,親骨肉被殺害了,你還讓他“淡定”,那是沒有心肝。
第二種,也可以理解,可以接受。因為“路見不平一聲吼”,原本“見義勇為”,總不能要求人家吼得“溫良恭儉讓”。不過,我也愿善意提醒:最好能理性一點。至少,弄清事實。否則,弄不好就會整出“冤假錯案”,那可是違背初衷的。
至于文化人,則必須理性。他可以“憤怒”,不能“憤激”?;蛘哒f,可以怒罵,可以怒斥,可以怒吼,但一定基于理性的判斷,歸于理性的分析,而不是罵娘泄憤,煽動情緒。極端的情緒化,不是“士人的傳統(tǒng)”,更不可能真正成為“社會的良知與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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