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先波（右三）正在為年輕技工演示焊接操作。 受訪者供圖

【高技能人才】

渤海灣的晨霧還未散盡，中船集團大連船舶重工集團有限公司車間已迸濺出藍色焊花。4月11日，在該公司車間，記者見到了中船集團首席技師朱先波。他緊握焊槍，動作精準如外科醫(yī)生執(zhí)刀。0.3秒的熔池停留時長，0.5毫米的橫向擺動幅度……這些參數通過成千上萬次操作轉化為他的肌肉記憶。

從借焊槍練習的保潔工到首席技師，這條淬火之路，朱先波走了整整30年。

“既然干了就要干好”

1992年冬，剛入職的朱先波由于沒有焊接經驗，被分配到保潔崗。那年冬天格外冷，海風裹著冰碴，吹得人臉生疼，但朱先波對技術的渴望卻如火一般熾熱。

每天凌晨4點，朱先波帶著拖把、水桶開始清掃12個衛(wèi)生區(qū)。老工人們發(fā)現，這個沉默的少年總在午休時蹲在焊接班窗外，眼睛直勾勾盯著師傅們的手腕動作。3個月后，焊接班班長王志剛在廢料堆撞見滿臉灼痕的“偷藝者”——朱先波用撿來的508根焊條頭，在生銹鋼板上焊出了首道5厘米焊縫。雖然焊接軌跡歪斜如蚯蚓，但透過砂輪打磨出的銀白光帶，王志剛看到了他的潛力。“這小子是塊干焊接的料！”王志剛說。

命運的齒輪就此轉動。1997年深秋，朱先波在首屆“巖谷杯”焊工技能大賽現場完成了人生首次仰焊。當評委用5倍放大鏡查驗他焊接的V型坡口時，14個檢測點全部達到二級片標準。這個保潔工出身的“黑馬”獲得第6名的成績，破格轉為正式焊工。“既然干了就要干好。”朱先波說。

真正的淬煉始于世紀之交。2000年，某型水下裝備的鈦合金焊接部件出現嚴重磁偏吹現象。為解決這個難題，朱先波在工位旁支起行軍床，連續(xù)47天試驗不同角度的地線接法，發(fā)明了“多段式反向消磁法”，將磁偏吹強度從300高斯降至50高斯以內。

“把老師傅的手感變成數據流”

2016年春，大連棉花島智能制造基地的探傷室內，8毫米厚的9%鎳鋼試板在接受低溫液氮沖擊試驗。在試驗現場，朱先波盯著屏幕上跳動的應力曲線。“傳統(tǒng)手工焊接的合格率約在85%，而液化天然氣運輸船儲罐焊縫焊接合格率必須是100%。做低溫液氮沖擊試驗就是為了檢測焊接合格率。”他說。

為實現焊接合格率100%，朱先波和團隊“請”來“鋼鐵蜘蛛”——中國科學院院士潘際鑾團隊研發(fā)的無軌導爬行焊接機器人。不過，起初“鋼鐵蜘蛛”不好用，在曲率復雜的儲罐壁上前進半米就會“翻車”。朱先波帶領團隊進行了127次改裝，如今6臺“鋼鐵蜘蛛”晝夜不停工作，將生產效率提升400%。

在朱先波創(chuàng)新工作室的展柜里，風沙環(huán)境自適應焊槍格外引人注目。這是朱先波的徒弟邵旭鵬的杰作。最初，邵旭鵬連焊把都握不穩(wěn)，如今已能利用神經網絡算法，讓焊槍在8級風沙中自動調節(jié)氣流量。“師傅說，新時代工匠既要有鋼鐵意志，又要有創(chuàng)新思維。”邵旭鵬說。

如今，朱先波常受邀去高?；蚱髽I(yè)演講。聚光燈下，他展示的通常不是焊槍，而是一個正在訓練的人工智能模型。“我們在構建焊接知識圖譜，把老師傅的手感變成數據流。”朱先波說。在他的電腦里，存儲著8500組焊接參數曲線、3600個缺陷樣本圖譜。這些歷經30年歲月采集的數據，正訓練出能自主優(yōu)化工藝的人工智能焊工。

潮聲隱約的渤海灣，又一道弧光劃破夜幕。朱先波的教學筆記上，密密麻麻的曲線圖旁寫著“每道焊縫都是承諾”。今年54歲的朱先波正在焊接中國智造的未來——那里有智能機器人精準舞動的機械臂，有數字孿生系統(tǒng)里跳動的數據流，更有代代相傳的工匠魂。